太极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云苏微站在丹墀下,能清晰听见自己袖中玉扣与朝珠相碰的轻响。
三日前贤嫔那封浸着沉水香的奏本还在皇帝案头,此刻满殿朱紫交叠,连空气里都浮着脂粉与墨汁的混香。
陛下!贵妃的金镶玉护甲叩在青砖上,女子习医参政,成何体统?
当年太皇太后立《九章闺训》,为的就是守我大衍风化——她眼尾的金箔花钿随着冷笑颤动,难不成要学那些蛮夷,让妇人骑在男人脖子上?
云苏微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
绣着并蒂莲的缎面鞋头沾了点晨露,像极了昨日巷口阿婆攥着她的手哭时,落在她腕上的泪。
臣妾愿舍封号。
一道清柔却坚定的声音劈开喧嚣。
贤嫔李氏从班首迈出半步,素色宫装在殿中晃出一片素白,与满殿的金红形成刺目对比。
她手中的辞表被攥得发皱,请陛下允王妃所奏八则,试行三年。
满殿哗然。
云苏微猛地抬头。
贤嫔鬓边的珍珠步摇在晃动,露出耳后一道暗红疤痕——那是前日她替赵家三少奶奶施针时,贤嫔抚着腕间旧痕说的,这是我十四岁偷读医书,家父用烧红的簪子烙的。此刻那道疤在晨光里泛着薄青,像条蛰伏多年的蛇,终于昂起了头。
贤嫔!皇后的声音带着惊怒,你可知这封号意味着什么?
臣妾知道。贤嫔的指尖轻轻抚过那道疤,意味着不能再着宫装,不能再用绿头牌侍寝,不能再称。她忽然笑了,眼尾的泪痣被泪水浸得发亮,可臣妾更知道,十四岁那年,我跪在祠堂三天三夜,看着医书被烧成灰时,有多羡慕井台边那个能替邻居阿婆敷药的小丫头。她转向皇帝,福身时发间银簪叮当作响,今日,臣妾想替那个小丫头说一句:我愿意。
皇帝的手指在龙案上敲了敲,目光扫过案头堆成山的奏本——最上面那本是贤嫔的,墨迹里还浸着沉水香;中间夹着户部呈的《女医局试行岁入》,朱批写着;最底下压着定国公府的密报,说嫡女代嫁后,定国公夫人已半月不敢出府门。
准奏。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殿中。
云苏微听见身后春桃抽了抽鼻子,柳大娘的绣绷在袖中窸窣作响。
赐王妃凤印副钥,共理六宫事务。皇帝抬手指向内监捧来的檀木盒,金钥在红绸上泛着暖光,女职司隶属尚宫局,专管女子教育、医疗与财产登记。
谢陛下隆恩。云苏微接过金钥时,指腹触到钥匙齿痕的凉意。
她望着金钥上盘绕的凤纹,忽然想起昨日在染坊,老阿婆用靛蓝染的布帕上也绣着凤——只不过那凤的尾羽是向上扬的,像要冲破什么。
王妃?内监的提醒声让她回神。
云苏微没有将钥匙别在腰间,反而攥着红绳走向殿外。
晨光穿过飞檐,在青石板上投下她素白医袍的影子,像朵逆着风开的莲。
井台边的青苔被晨露浸得发亮。
云苏微蹲下身,将金钥系在红绳末端,缓缓垂入井中。
水面倒映着她的眉眼,金钥触到水面时荡开一圈涟漪,把她的影子揉碎又拼起。
诸位说女子无权?她转身望向跟出来的众人,声音清越如钟,那我就把权挂在这口井里。
贵妃的金步摇在人群里闪了闪:疯了!凤印副钥怎可弃于井中?
从此以后,宫中任何女子若有疾苦、受辱、被逼殉葬或遭退婚毁契,云苏微的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的小宫女、攥着帕子的新嫁娘、鬓角染霜的老尚宫,皆可自行取钥,直叩慈宁门。她指了指井中晃动的红绳,钥匙不在高台,在井底;权力不该锁在箱中,而应沉在人心。
春桃的笔在绢帛上走得飞快,地一滴泪砸在二字上,晕开团模糊的花。
柳大娘摸着袖口的绣绷,银线在指尖穿梭——她要把这口井、这根红绳、这个素衣女子,都绣进《巾帼绣谱》的第一页。
当晚,云苏微在书房整理《八条妇则》实施细则时,腕间玉扣突然发烫。
她刚要查看,半透明的簿册便从玉扣中浮起,封皮上巾帼录三字泛着暖光,首页正滚动着三百余名宫女与民妇的病症数据、诉求摘要,甚至有几个绣娘的潜力评估:李氏,西市绣坊,善用绣针引气,可授《针灸入门》。
更惊人的是,每当她望向窗外那口井,簿册便会新增一行记录。
她数了数,不过半日,已有五条新数据:宫女小菊,承乾宫,旧年坠井留咳疾;民女阿月,城南,被退婚后欲投河;尚宫宋氏,钟粹宫,掌库二十年,擅算银钱......
在看什么?
离玄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换了件月白暗纹锦袍,发间只松松系着玉冠,倒比穿朝服时多了几分慵懒。
云苏微回头,正撞进他墨色的眼,里面漫着惯有的调笑:把凤印副钥扔井里,不怕被人捞走?
怕什么?云苏微指尖抚过巾帼录阿月的名字,真正想拿的人,早就知道怎么下去了。她指向窗外,井边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映出几个缩着脖子的身影,你看,今晚已经有五个姑娘在那儿站过了。
离玄烬走到她身侧,望着井边的影子轻笑:你这是把权柄变成了火种。他忽然俯身,鼻尖几乎蹭到她耳尖,不过...若有人想独占这火种呢?
云苏微偏头躲过他的呼吸,却看见窗外冷宫墙根有道灰影。
那人缩在槐树后,手中似乎攥着什么,在月光下泛着惨白。
她刚要细看,那影子便闪进了墙缝,只留下一张人皮面具落在草窠里,露出底下苍老却复杂的脸——竟是太医院告老的周院正。
周院正摸着面具上的裂痕,望着井中晃动的红绳喃喃:沈娘娘...您当年被焚的医书,您说要传给能医天下女子的人......他枯瘦的手按在胸口,那里还藏着半页残卷,墨迹是三十年前先皇后的小楷,她来了,您的徒弟,终于来了。
井边的灯笼突然被风刮得转了个圈,把周院正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扎进土里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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