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麒麟殿。
今日的朝会气氛，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诡异。文武百官依照品秩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往日一般。只是那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比往日更沉凝几分的气息，连带着殿角铜鹤口中袅袅吐出的香烟，都显得有些滞涩。
高踞龙椅之上的始皇帝嬴政，今日似乎…格外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依旧是那身玄色十二章纹冕服，依旧是那顶垂着十二旒白玉珠的平天冠，冠冕之下，那张威严的面孔似乎…红润了些？不，更像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若有若无的光晕，尤其在殿内烛火和晨曦微光的映照下，竟隐隐有种宝相庄严的错觉。连带着他平日里那锐利如鹰隼、能刺穿人心的目光，此刻也仿佛蒙上了一层云雾，带着点高深莫测，又带着点…心不在焉的飘忽。
百官心中暗自嘀咕，却无人敢交头接耳。左丞相李斯，手持玉笏，身姿挺拔如松，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目光微微闪烁，似乎在飞速思索着陛下今日异常的缘故。上将军蒙恬，站在武将班首，虎背熊腰，一身煞气，此刻却也不由得微微蹙起了浓眉，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站姿，铠甲叶片发出极轻微的碰撞声。
常规的政务奏报开始了。治粟内史出列，禀报今年各郡县粮赋征收情况，数字冗长繁杂；廷尉上前，陈述几桩棘手的刑狱案件，引经据典…一切都按部就班。
然而，端坐于上的皇帝陛下，却似乎对这些往日极为关注的“俗务”失去了兴趣。他一只手随意地搭在龙椅扶手的螭首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目光时而扫过殿顶的藻井，时而望向殿外遥远的天际，仿佛在追寻着什么凡人看不见的轨迹。当治粟内史提到某郡因蝗灾减产时，陛下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难以形容的笑意，喃喃低语了一句，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大殿中，却清晰地传入前排几位重臣的耳中：
“蝗虫？不过是些许浊气所化之精怪，待朕沟通天地，引星辰之力涤荡寰宇，此等微末之物，弹指可灭。”
治粟内史：“……” 他后面准备请求减免该郡赋税的说辞，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廷尉正在分析一桩仇杀案的动机，陛下却忽然打断，若有所思地道：“冤魂纠缠，怨气不散…此乃地府管辖不力。待朕打通阴阳，重塑轮回秩序，此类人间惨剧，自当消弭。”
廷尉：“……” 他手里的卷宗差点掉在地上。
李斯的笏板，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敏锐地察觉到，陛下今日的思路，已经彻底脱离了“帝王”的范畴，正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向着某个不可知的方向一路狂奔。
蒙恬的拳头悄悄握紧，虎目之中满是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陛下这是…昨夜没睡好？还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终于，在一位博士官冗长地汇报关于恢复某种古礼的提议时，陛下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挥了挥手，打断了博士的话头，那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飘逸感？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嬴政缓缓站起身，他身上的那层微光似乎更明显了些。他目光扫过下方鸦雀无声的百官，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直接敲击在人心灵上的力量，清晰地传遍了麒麟殿的每一个角落：
“诸位爱卿。”
他顿了顿，似乎在酝酿着某种石破天惊的情绪。
“朕，夜观天象，感天地之浩渺，悟长生之玄机。凡俗政务，不过是镜花水月，王朝兴替，亦不过是弹指一瞬。唯有追寻大道，羽化登仙，方得永恒超脱，护佑我大秦万世不易之基业！”
百官：“！！！” 所有人的眼睛瞬间瞪大了数圈。
李斯手里的玉笏颤抖得更加明显，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蒙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嬴政似乎很满意下方众人的反应，他张开双臂，宽大的袖袍如同鸟翼般展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狂热与不容置疑：
“故而，朕意已决！”
“即日起，大秦，进入全面修仙时代！”
“轰——！”
如同平地惊雷，又似天河倒灌！整个麒麟殿彻底炸开了锅！
原本肃穆庄严的朝堂，瞬间变成了喧嚣的市集。文武百官再也维持不住那刻板的仪态，一个个惊得魂飞魄散，目瞪口呆。
“修…修仙？！” 一位年迈的宗室老臣，白眼一翻，直接向后倒去，幸好被旁边的人手忙脚乱地扶住。
“全面…时代？！” 一位掌管礼仪的奉常，双手揪住自己的官帽，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绝伦的笑话，脸色煞白。
李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手里的玉笏“哐当”一声，终于没能握住，掉在了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也顾不上去捡，只是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龙椅上那个身影。陛下…疯了？！这比当年焚书坑儒还要离谱千百倍！焚书坑儒好歹是为了统一思想，巩固统治，这全面修仙？！拿什么修？怎么修？满朝文武一起去跳大神吗？！大秦的江山社稷怎么办？赋税、刑狱、边防、民生…这些难道都要为“修仙”让路？！
蒙恬更是虎目圆睁，铜铃般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他猛地踏前一步，声如洪钟，试图将那陷入狂热状态的皇帝拉回现实：“陛下！三思啊！北境匈奴虎视眈眈，长城防务亟待巩固，各地民夫徭役已重，若再兴修仙之事，恐…恐生大变啊！”
然而，他的声音如同泥牛入海。嬴政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无法理解“大道玄妙”的愚钝凡人。
“蒙爱卿，”陛下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凡俗兵戈，不过是蝼蚁之争。待朕仙法大成，一念便可令匈奴王庭灰飞烟灭，何须劳民伤财，修筑边墙？”
蒙恬：“……” 他感觉自己几十年的戎马生涯和军事常识，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并踩在了脚下。
“陛下！” 李斯也顾不得礼仪了，捡起笏板，急声奏道，“修仙之事，虚无缥缈，自古未见有成者！若举国之力投入此道，朝纲崩坏，政务荒废，六国遗孽若趁机作乱，则大秦危矣！”
“李斯，”嬴政的目光转向他，带着一丝不悦，“你身为丞相，却拘泥于眼前方寸之地，不识天道浩荡。岂不闻‘治大国若烹小鲜’，而修仙，便是那掌控炉火的不二法门！政务？待朕点化几名仙官，处理这些俗务，不过弹指之间。”
李斯眼前一黑，差点步了那老宗室的后尘。点化仙官？！陛下您当是点豆成兵呢？！
“可是陛下！国库…” 治粟内史也颤巍巍地出列，想要陈述国库可能无法支撑这等规模的“胡闹”。
“国库？”嬴政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山川河岳，皆蕴灵脉！金银珠玉，不过是浊世之物，岂能与天地灵气相比？传朕旨意，即日起，各地赋税，优先征收蕴含灵气之天材地宝！凡贡献灵物有功者，重重有赏！”
百官彻底绝望了。赋税不收钱粮，改收“天材地宝”？这…这让他们去哪里找？！难道让老百姓不种地，都上山去挖人参、逮灵芝吗？！
看着下方一片混乱、面如土色的臣子们，嬴政微微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群“凡夫俗子”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他不再理会众人的劝谏，径直开始颁布一系列令人瞠目结舌的“修仙国策”：
“着令，骊山陵工程即刻转向，改建为‘大秦中央修仙反应堆’，由…徐福担任首席技术顾问！”
徐福？！那个东海神棍？！他不是刚刚被抓回来吗？！怎么摇身一变成“首席顾问”了？！李斯和蒙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滔天的巨浪。完了，陛下不仅自己魔怔了，还被那妖道给蛊惑深了！
“设立‘求仙阁’，秩同丞相府，专司天下修仙事务管理、功法搜集整理、灵物鉴别征收！”
“各郡县，需设立‘悟道学堂’，遴选有‘灵根’之童子，传授基础修仙法门！”
“暂停一切非必要军事行动与大型土木工程，集中人力物力，优先保障修仙相关项目！”
“敕封四海龙王、山川河伯…呃，具体名册由求仙阁拟定，务必要让我大秦境内，一切有道之神灵，皆受朕之香火，护佑大秦！”
一条条、一款款，如同九天霹雳，接连不断地砸在百官头上，砸得他们晕头转向，魂不守舍。整个麒麟殿内，只剩下皇帝陛下那带着狂热与憧憬的声音在回荡，以及百官那压抑不住的、绝望的抽气声。
李斯面色灰败，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他看着龙椅上那个彻底陌生的皇帝，心中一片冰凉。大秦的根基，正在被这荒唐的“修仙”之策，一点点地撬动、瓦解。
蒙恬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望着殿外依旧晴朗的天空，却仿佛已经看到了乌云压城、烽烟四起的未来。
首次宣告“全面修仙”的朝会，就在这样一种极度荒诞、极度混乱、以及百官内心极度崩溃的氛围中，缓缓落下帷幕。当内侍尖细的声音宣布“退朝”时，许多大臣几乎是踉跄着、相互搀扶着才走出了麒麟殿，阳光照在他们苍白的脸上，却驱不散那浓重的阴霾。
大秦的马车，眼看着就要被陛下一脚油门，强行开上一条谁也没见过的、名为“修仙”的崎岖山路，而车上所有的乘客，此刻唯一的念头恐怕都是——
这车，什么时候会散架？
不，更可能的是，直接冲出悬崖，摔个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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