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咸阳,“星炬”核心区,皇宫偏殿。这里不似正殿那般庄严肃穆,反而更像一个充满生机的文化沙龙与信息枢纽。殿内四周是直达穹顶的数据屏,实时滚动着帝国各星域的资源报告、工程进度、民生舆情以及来自深空探测器的原始数据流。而在殿中央,公子扶苏正襟危坐,他的面前,是数十个通过“精神网络”实时连接的全息投影,代表着帝国各个阶层、不同星舰的代表。
此时的扶苏,与流亡初期那个因坚持仁政理念而与父皇产生隔阂、眉宇间总带着一丝忧郁与无奈的公子,已然判若两人。流亡的磨难,如同最残酷的熔炉,没有摧毁他,反而将他性格中潜藏的、被温和表象所掩盖的坚韧内核淬炼了出来。他依旧秉持着“民为贵”的信念,但他深刻地认识到,在宇宙这片黑暗森林中,无原则的仁慈即是软弱,无法生存的文明,其仁政不过是空中楼阁。
此刻,他正在处理一场棘手的争端。起因是“星炬”第三环带居住区的分配问题。来自原“云梦泽”号农业舰的移民与来自“破军”号主力舰的退役官兵家属,因居住空间和资源配给额度发生了激烈冲突。农业移民强调他们对帝国食物供给的贡献,而军属则抬出亲人的牺牲与功勋。双方情绪激动,在网络上互相攻讦,甚至在线下发生了小规模的肢体冲突,当地治安官已无法控制局面。
地方官员上报的解决方案简单粗暴:增派玄甲军,强制弹压,划分隔离区。
全息投影中,双方代表仍在激烈争吵,唾沫星子几乎要透过投影飞溅出来。农业移民的代表,一位满脸风霜的老农官,捶胸顿足地诉说着培育新型藻类作物的艰辛;而军属的代表,一位失去了一条手臂的退役校尉,则脸色铁青,眼神中满是未被抚平的战争创伤与不被理解的愤懑。
扶苏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他的手指在面前的控制板上轻轻滑动,调阅着冲突区域的详细布局图、双方人口构成、甚至每个人的基本履历和心理评估报告——这些,都是他依托正在构建的“精神网络”基础,逐步整合的帝国数据库。
直到双方都因疲惫而暂时停歇,殿内只剩下数据流无声滑过的微响时,扶苏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王农官,”他看向老农官,“您培育的‘霓裳藻’,在流亡初期,解决了舰队百分之三十的氧气和百分之十五的食物补给,此功,帝国铭记,数据屏上,有清晰的记录,帝国万民,皆受其惠。”他轻轻一点,一份标红加粗的功勋记录出现在老农官面前的分屏上。
老农官愣住了,看着那份自己都几乎忘记的、由帝国工程院正式认证的功勋档案,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嘴唇嗫嚅着,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扶苏又转向那退役校尉:“李校尉,天狼星域阻击战中,您所在的‘锋镝’营为掩护‘祖龙’号及十七艘民用舰撤离,全员战至最后,仅您一人生还。您失去的,不止是一条手臂,还有三百二十七位同生共死的袍泽。他们的名字,已铭刻于‘星炬’英烈碑最顶层,受帝国永世香火供奉。”另一份档案,伴随着阵亡将士名单和英烈碑的虚拟影像,出现在校尉面前。
那校尉铁青的脸色微微抽动,独臂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水光,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但之前的戾气,却消散了大半。
“你们的贡献,帝国从未忘记。你们的委屈,我也深知。”扶苏的目光扫过双方代表,“但你们可知,‘星炬’第三环带,为何设计为如今的布局?其生态循环系统,与‘云梦泽’号的技术同源;其防御节点,采用的是‘破军’号验证过的改进型护盾发生器。那里,本就是规划中,融合农业技术与军事防御理念的‘样板区’。”
他调出第三环带的立体结构图,用光笔在上面划出几个区域。“此地,靠近生态区,光照水源充足,划归农业组,并额外分配两个试验田单元,用于‘霓裳藻’的优化培育。此地,毗邻防御节点和训练场,划归军属组,并增设退伍军人再就业辅导中心。至于争议的公共活动区……”扶苏笔尖一顿,在双方区域的交界处,画了一个圈,“不仅不隔离,反而要扩大,建成一个联合广场,以‘粮稷’与‘干戈’为主题,由你们双方共同设计、共同管理。帝国的未来,需要粮食,也需要刀剑,更需要持锄之手与握剑之手的紧紧相握。”
他没有动用一兵一卒,没有下达任何强制命令,只是凭借着对细节的精准掌握、对双方贡献的公正承认,以及一个更具建设性和融合性的方案,便将一场可能升级为内乱的冲突,消弭于无形。老农官和独臂校尉对视一眼,虽然依旧没有笑容,但眼中的敌意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被理解后的释然,以及一丝对共同未来的审视。
代表们的投影逐一消失后,扶苏才微微后靠,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侍立在旁的近臣低声道:“公子仁德,化解此劫,若依律法严惩,恐伤民心。”
扶苏摇了摇头,眼神清明而坚定:“非是仁德,而是必须。帝国于废墟中重生,每一分人力,每一分人心,都弥足珍贵。父皇以铁腕铸就帝国骨架,撑起这片天空。而我所能做的,便是以韧性编织连接骨架的血肉与经络,让这帝国,不只是钢铁的巨兽,更是一个能呼吸、有温度、能协同共进的有机整体。”
他望向殿外,那里是正在不断完善的“星炬”城市,灯火璀璨。“我的坚韧,不在于能承受多少压力,而在于能在多大的压力下,依然坚持去理解、去连接、去弥合。帝国的跃迁,不仅是科技的,也应是……人心的。”
这一刻的扶苏,温和依旧,但其内核,已是一块能够承载文明重量的、温润而坚韧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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