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推开家门时,楼道里的声控灯闪了一下,随即熄灭。
他低头换鞋,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角落的台灯,昏黄的光线洒在茶几上,映出一杯已经凉透的茶。
他没开主灯,也没说话,径直走向沙发,坐下后才察觉到不对劲。
茶几另一侧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纸页边缘有些卷曲,像是被反复摩挲过。
那是他早前写下的东西,原本该在废纸篓里。
妻子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杯子。
她把新茶放在他面前,坐到了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离他有两步远。
“你早就知道丁义珍会交那份假材料,是不是?”
她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进空气里。
孙连城抬眼看了她一眼,没动。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也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那页残稿上的预言,和今天发生的事,严丝合缝。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不像在说一件荒诞的事,
“但我做的事,是真实的。”
她手指掐进掌心,指节微微泛白。
“所以你就非得留下来?非得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你可以走的……
我们攒的钱够用,孩子也在外地安了家,没人会找我们麻烦。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他轻轻摇头,“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为什么?”她声音突然拔高了一点,又立刻压下去,像是怕邻居听见,
“你不是穿过来的吗?既然能来,就能走!你不属于这里,也不该承担这些!”
“我确实不属于这里。”他低头看着面前那杯热茶,水面上倒映着他模糊的脸,
“可我现在站的位置,是无数人想站却站不上去的地方。
有人为一口饭跪着求活,有人为了块地皮被人逼得跳楼。
我不是神仙,救不了所有人,但我能挡一次刀,就能少一个人流血。”
她盯着他,眼里泛起一层水光。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
想过这个家?
你要挡刀,谁来护住我们?
你真以为你能全身而退?
丁义珍背后是谁?
赵瑞龙背后又是谁?
你对付得了他们一个两个,还能对付整个天?”
他没答,只是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枚U盘,放在茶几上。
金属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色。
“我知道危险。”他说,
“我也怕。可正因为我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我才不能躲。如果我不做,谁来做?
等事情爆出来,死的是工人,垮的是厂子,烂的是人心。
那些人不是剧情里的配角,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可你也不是神!”她猛地站起来,声音抖得厉害,
“你以为你改变了一点事,就能扭转一切?
你不过是个区长!上面一句话就能让你滚蛋,甚至把你送进去!
你图什么?
图清名?
图政绩?
还是图死后有人给你立碑?”
他抬头看她,目光沉静。
“我不图什么。”他说,
“我只是不想再看见那种眼神,蔡成功跪在地上求我那天的眼神,陈岩石举着火把守厂门时的眼神,王文革拿着刀冲进来却迟迟不肯动手的眼神。
他们信我,是因为在这个地方,已经没人愿意替他们说话了。”
她怔住了,嘴唇微微颤抖。
“你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条缝。
外面夜色浓重,远处高楼零星亮着灯,
“可我现在呼吸的空气,喝的水,走的路,都是这个世界的。
我的妻子在这里,我的名字在这里,我的责任也在这里。
就算我是借来的身体,这颗心,已经扎下了根。”
她站在原地,眼泪终于滑下来。
“你不该背这么多。”她低声说,
“你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管,安安稳稳过完这一辈子。”
“我也想过。”他转过身,看着她,
“刚穿过来那阵子,我想过装聋作哑,混到退休就走人。
可后来我发现,有些事一旦看清了,就再也装不了瞎。
就像你知道天花板漏水,还能假装房子不会塌吗?”
她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
他走过去,没有抱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我不是不怕。”他说,
“我也想逃。可逃了之后呢?
每天醒来看新闻,看到哪个厂又被强拆,哪个人又被冤判,
我会想,如果那天我没躲,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这种念头,比死还难受。”
她慢慢放下手,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变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你一个人,怎么斗得过那么多人?”
“我不需要打赢所有人。”他回到沙发边,拿起那枚U盘,握在手里,
“我只需要让该看见的人看见真相,让该怀疑的人开始怀疑。
只要裂口开了,风就会自己吹进来。”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起身,走进卧室。
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件厚外套。
“夜里凉。”她把衣服递给他,“你要熬夜工作,别冻着。”
他接过,点点头。
她转身去厨房收拾杯子,背对着他,声音很轻:
“下次……能不能少瞒我一点?”
他坐在那儿,没再说话。
窗外风起了,树影晃动,打在墙上像一道道划痕。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U盘,拇指在表面摩挲了一下,然后放进内袋。
茶几上的笔记本还开着,那页写着“我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残稿静静躺在灯光下。
妻子没有收走它,也没有撕掉。
她只是把它翻了过来,盖住了那行字。
桌角的热茶还在冒气,一圈圈白雾升腾,
碰到台灯罩,散成细小的水珠,沿着玻璃边缘缓缓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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