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窑洞,空气像凝固的冰,每一口呼吸都像吞下细碎的玻璃渣,带着铁锈与潮湿泥土混合的冰冷气息,钻进我的肺里,带走最后一丝暖意。
皮肤上浮起一层细密的寒栗,仿佛有无数根针尖轻轻扎刺,冷意顺着毛孔渗入骨髓。
寂静被一种规律的、沉闷的摩擦声打破——是轮子,碾过凹凸不平的夯土地面,由远及近。
那声音粗糙得如同砂纸刮过耳膜,每一次滚动都震得我牙根发酸。
我没有睁眼,但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已拉响警报,连后颈的汗毛都微微竖起,感知着那逼近的死亡节奏。
这声音我太熟悉了——是担架车的轮子,医院里运送病人和……尸体的那种。
金属支架与地面碰撞的钝响,夹杂着橡胶轮在碎石上打滑的吱呀,像某种机械生物在黑暗中爬行。
轮子声在我床边停下。
一股寒气逼近,那不是夜的冷,而是一种生命被抽离后留下的、绝对的虚无,仿佛空气本身都在退避。
我甚至能“听”到那具尸体被抬上床时,白布与粗糙床单摩擦的窸窣声,像蛇在枯叶上滑行。
我的金手指,那份能感知生命体征的特殊能力,此刻像一根被拨动的琴弦,疯狂震颤。
然而,它捕捉到的不是心跳,不是呼吸,而是一片死寂。
布下,是彻彻底底的、毫无生机的沉寂,连最微弱的细胞代谢都已停止。
我强迫自己维持着平稳的呼吸,眼皮下的眼球却不受控制地颤动。
原来如此。
原来,“淘汰”不是离开,而是死亡。
组织根本不在乎我们这些实验品的死活,或者说,死亡本身就是实验的一部分。
许明远的声音幽幽响起,像是在对我,又像是在对那具冰冷的尸体自言自语:“别怪我……这是最好的归宿了。没有痛苦,睡一觉,就什么都结束了。”
他的声音低哑,像砂砾在铁皮上拖行。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低垂的眼睑,眼窝深陷,瞳孔在昏黄灯光下显得空洞而涣散,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情绪。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不是笑,也不是悲,而是一种近乎机械的抽搐。
接着,是玻璃与金属轻微碰撞的声响,清脆得刺耳。
他从一个金属盒子里取出一支注射器,动作熟练得近乎麻木。
针管里的液体在窑洞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蓝色,像是浓缩的夜色,又像凝固的静脉血。
“静眠终剂。”他低声念出药剂的名字,仿佛在宣告我的最终审判,“剂量,1.2毫升。”
心跳在这一刻几乎要冲破我的胸膛,每一次搏动都像重锤砸在耳膜上。
1.2毫升,正是我根据之前泄露的资料和自己的医学知识,推算出的绝对致死剂量。
只要这深蓝色的液体全部进入我的静脉,任何现代医学手段都回天乏术。
我将成为旁边那块白布下的又一具冰冷尸体。
我不能躲。
我的任何一丝反抗或恐惧,都会被许明远察觉。
他会毫不犹豫地采取更暴力的手段,到那时,我和顾昭亭所有的计划都将化为泡影。
我必须接受这次注射。
但接受,不等于认命。
千钧一发之际,我的大脑前所未有地清醒。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在社区参加的一次急救技能培训。
那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昏昏欲睡的讲师提到过一个极其冷门的技巧——“静脉分流法”。
在特定角度下,如果注射针头的斜面能够紧贴血管壁,而不是刺穿或居中,药液有极大概率不会立刻随血液循环流遍全身,而是会暂时在注射点局部形成一个高浓度滞留区。
它会造成剧烈的、灼烧般的疼痛,甚至局部组织坏死,但也能为我争取到宝贵的、以秒计算的时间。
那是我唯一的机会。
许明远拿着浸了酒精的棉球,向我的左臂走来。
他的手冰冷,带着消毒水的味道,指尖微微发颤,却不是因为紧张,而像是一种长期压抑后的神经性抽搐。
我没有动,只是在棉球擦拭我皮肤的瞬间,极其隐蔽地,将我的左臂向内侧微旋了大约十五度。
这个角度足以让我的肱静脉从放松状态变为半压迫状态,血管壁会变得更加坚韧、更具弹性,也更容易让针尖“贴”上去,而不是直接刺入中心。
这是一个豪赌。
赌的是许明远长年累月养成的注射习惯,赌的是我对自己身体肌肉的绝对控制,更赌的是通风井里那个人的默契。
我悄悄地,用舌尖用力顶了两次上颚。
一次,代表“准备就绪”。
两次,代表“极度危险,立刻执行最高风险方案”。
几乎在我发出信号的同一秒,我感觉到头顶的窑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
像是一只鸟落在上面,又像是一颗石子滚落。
指尖下的床板微微震颤,灰尘簌簌落下,飘进我的鼻腔,带着陈年的霉味。
我知道,那是顾昭亭收到了信号。
他在行动。
许明远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布满灰尘的窑顶,嘀咕了一句:“这破地方,迟早要塌。”他的注意力被成功引开了一瞬。
这一瞬,足够了。
冰冷的针尖刺入我的皮肤。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穿过表皮,寻找血管的轨迹——先是轻微的刺痛,接着是更深的压迫感,像一根细铁丝在皮下穿行。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在尖叫着想要蜷缩,但我死死地用理智压制住这股本能。
针尖找到了静脉。
我感觉到它并未如往常一样势如破竹地刺入,而是被一股柔韧的力量阻挡了一下,然后贴着血管内壁滑了进去。
成功了!
下一秒,许明远开始推注。
深蓝色的药剂涌入我的血管。
那不是冰冷,而是一种瞬间引爆的灼热。
仿佛有一团岩浆在我的手臂里炸开,疯狂地燃烧着我的血管和神经。
剧痛如海啸般席卷而来,我的眼前瞬间一黑,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像是高压电流在颅骨内震荡。
皮肤下的血管像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穿刺,每一次心跳都加剧那灼烧的扩散。
我几乎要忍不住惨叫出声,但我死死咬住牙关,将所有的声音都吞回喉咙。
我不能晕过去。
我必须清醒。
我死死记住计划的每一个细节——许明远拔出针头后,有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他会用棉球按住注射点,并且下意识地轻轻揉动三秒。
这是他作为医护人员的本能,也是我唯一能利用的时间差。
一秒。灼痛感沿着我的手臂向上蔓延,像一条毒蛇。
两秒。
我的心脏开始不规律地狂跳,仿佛要从这具被毒液侵蚀的躯壳里逃离。
三秒。他松开了手。
就在许明远转身,准备在他那本破旧的记录本上写下我的“死亡时间”时——
“哐当!”
一声巨响从窑洞深处传来,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如同电流短路般的爆鸣声。
那声音尖锐到足以撕裂人的耳膜,让整个窑洞的空气都为之震颤,连床下的铁架都在共鸣。
“什么东西!”许明远惊呼一声,猛地回头望向声音来源。
就是现在!
一道黑影闪电般从我床边的通风井盖下窜出。
我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只感觉到一股疾风从我身上掠过,带着尘土与金属锈味的气息。
一个与我身形相仿的物体被他无声地抛入了床底最深的阴影里。
紧接着,他单手一撑,翻身上了我的床,动作快得像一只猎豹。
许明远被那声巨响和闪光惊得有片刻的失神,当他转回头时,看到的是令他心满意足的一幕——铁床上的“林晚照”,嘴角正缓缓溢出一缕鲜血,双眼圆睁,瞳孔已经扩散到失去了焦距,胸口再无任何起伏。
一个完美的、中毒死亡的样本。
那个黑影,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与窑洞里其他杂工无异的粗布麻衣,头上还戴了一顶压得很低的草帽,完全遮住了他的脸。
他一言不发,动作熟练地用一块破旧的麻布将我裹起,然后像拖一件货物一样,将我扛在肩上,大步朝外走去。
许明远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
他没有起疑。
因为头目早就说过,“处决”和“清理”是分开的,由不同的人负责,这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流程的“纯粹性”。
在他看来,这个突然出现的“收尸人”,不过是组织派来的另一个沉默的零件。
他只需要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下“目标已处决”,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我被扛在顾昭亭的肩上,剧痛和毒素的作用让我的意识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世界在我眼中颠倒、旋转,只剩下模糊的光影和晃动。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尘土气息,混杂着汗水与粗布麻衣被摩擦后散发的植物纤维味。
他的肩胛骨硌着我的腹部,每一次迈步都带来一阵颠簸,像在穿越无底的峡谷。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肩头肌肉的轻微收缩,以及他急促而压抑的呼吸,透过麻布传到我的脸颊。
在他经过许明远身边,即将走出窑洞门口时,我听见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传来,钻进我混乱的意识里:
“咽下去,别吐。”
一瞬间,我明白了。
嘴角那口血,是我昏迷前咬破口腔内壁挤出来的。
这口血,连同我此刻“死寂”的生命体征,是演给许明远看的。
但接下来,或许还有更精密的尸检。
这口血必须留在我的消化道里,而不是气管里,才能在法医的解剖刀下,呈现出“中毒后消化道出血”的假象,而不是“死前口腔伤口”。
每一步,他都想到了。
一股求生的意志猛地攥住了我即将飘散的意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咬在自己的舌尖上。
尖锐的疼痛让我浑身一颤,也换来了一瞬间的清醒。
我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涌入喉咙,带着一股铁锈味。
我艰难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然后,在黑暗与颠簸中,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气声,回应了他。
“……我没吐。”
说完这三个字,我再也支撑不住。
手臂上的灼痛感仿佛已经蔓延到了我的心脏,将它紧紧捏碎。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我彻底淹没。
在失去所有感官的前一刻,我感觉自己被扔上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平面,随即是轮子再次碾过地面的震动声。
这一次,它带我驶向的不是死亡,而是一个未知的、充满变数的未来。
周围的空气变了,不再是窑洞里那种沉闷的、混杂着煤灰和绝望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凛冽、更清新的寒冷,带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
我仿佛被拖进了一个更深、更原始的黑暗里,每一次颠簸都像是在下坠,坠向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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