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冰冷深海里的浮木,挣扎着,一点点向上漂浮。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潮湿的泥土腥气,钻进我的鼻腔,像锈蚀的铁钩勾动着喉咙深处的神经。
紧接着是触觉——身下银色急救垫的反光刺进眼底之前,指尖已先一步感知到那层薄而坚韧的金属涂层,冰冷如蛇蜕,隔绝了岩层渗出的湿寒。
而盖在身上的那件宽大衣物,布料粗糙坚硬,摩擦着裸露的脖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草味,还有一缕尚未散尽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像灰烬里残存的火星。
我猛地睁开眼,视线在昏暗中聚焦了数秒,才看清自己身处一个狭小的山洞。
洞壁泛着幽微的水光,一滴滴冷凝水从石缝中渗出,缓慢坠落,发出“嗒……嗒……”的轻响,如同某种倒计时。
洞口被一块军绿色的防水布遮挡了大半,风从缝隙间挤入,吹得布料边缘轻轻鼓动,发出低哑的“噗噗”声,像垂死者的呼吸。
地上铺着一层银色的医用急救垫,反光映在洞顶,像一片被囚禁的月光。
而我身旁的角落里,竟然立着一个简易的输液架,透明的液体正顺着管子,一滴滴注入我的手背。
冰凉的液体滑入血管,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痹感。
是生理盐水和……抗过敏药。我的心脏狠狠一缩。
“醒了?”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洞穴的另一端传来,冷得像洞壁上渗出的水珠,砸在耳膜上,激起一阵寒颤。
我转过头,看见顾昭亭正背对着我,坐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用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手枪的零件。
金属与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蛇在枯叶上爬行。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想开口说话,喉咙里却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只能发出嘶哑的破碎音节。
刚一张嘴,他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别说话,你的肾脏在排毒。”
一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我混沌的记忆。
那支注入我身体的“终剂”,那种冰冷迅速蔓延全身,将生命体征降至冰点的恐怖感觉……我本该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一具完美的“静体”。
可我还活着。
我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缓慢而温热地流动,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有力的搏动。
这一切,都因为他。
他不仅预判了许明远会对我动手,甚至连“终剂”可能引发的严重过敏反应都计算在内,提前准备了解毒剂和后续的急救措施。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
我看着他宽阔而疏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用最冷漠的态度,做了最周全的守护。
他终于擦完了最后一个零件,将枪械重新组装起来,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像死神合上镰刀的锁扣。
然后,他才转过身,黑沉沉的眸子在昏暗中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映着火光,却照不进一丝情绪。
“下次别穿红裙子,太显眼。”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
我咬住嘴唇,将泪意强行压了回去。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我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精神,启动了那份烙印在我脑海深处的能力——时间回放。
昨夜的一切,如同电影胶片般在我的意识里倒带、重播。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对话,都清晰无比。
我看到了许明远那张伪善的脸,看到了他从金属箱里取出针剂,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与残忍。
我的意识一遍遍地在那个瞬间暂停、快进。
突然,一个被我忽略的细节像针一样刺入脑海。
许明远在给我注射前,对他的手下说了一句话。
当时我濒临“死亡”,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只当是一句普通的命令。
但现在,在绝对安静的环境里,那句话被无限放大,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他说的是:“按头目新标准操作,别出岔子。”
新标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在此之前,我回放过的所有关于“静体”制作的视频资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流程!
我立刻调出记忆中那些残缺的片段进行比对,没错,流程变了,在注射“终剂”之前,多了一道我当时没能看清的检测程序。
我瞬间明白了。
他们升级了技术,组织内部对“静体”的检测标准提高了!
这意味着,我这次靠着特殊体质和解毒剂侥幸成功的假死,未来将再也无法复制。
这条用命趟出来的退路,已经被堵死了。
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比“终剂”的冰冷更加刺骨。
不行,这个情报必须立刻记录下来,它关系到所有潜伏者的安危。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输液的手背传来一阵刺痛,但我顾不上了。
我扶着冰冷的岩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尖划过粗糙的石面,激起一阵细微的刺痛。
最后,我摸到了一块尖锐的石片,边缘割破了指腹,一滴温热的血渗出,混进石粉里。
“七灯、麻衣、蜂蜜稀释、终剂蓝→升级?”
我用尽力气,在岩壁上歪歪扭扭地刻下了这几个字。
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的划痕,像濒死者的求救信号。
每一个字都代表着我们渗透进组织内部后,用血和生命换来的情报代号。
“七灯”是窑厂,“麻衣”是那些负责搬运的工人,“蜂蜜稀释”是我们之前破解的延缓“终剂”发作的方法,而“终剂蓝”则是它在特定光线下的颜色代号。
最后的“升级?”,是我打出的巨大问号,也是一个致命的警示。
写完最后一个笔画,我力气耗尽,靠着墙壁大口喘息,胸口像被铁箍勒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一抬头,却发现顾昭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的身边,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战术本和笔,借着从防水布缝隙透进来的光,早已将我写下的所有内容,一字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早已洞悉我的一切行动。
我们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沉默在洞穴里发酵。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一种奇特的默契。
火堆里的枯枝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跳动的火光将我的影子投射在身后的岩壁上。
那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微微佝偻着,像极了童年时,我为了躲避黑暗中不知名的恐惧,而蜷缩在衣柜里的模样。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我从来没有真正逃脱过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无论是小时候柜子里的鬼怪,还是如今这个庞大的、以活人为材料的恐怖组织。
我只是学会了如何带着恐惧前行,如何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的光。
我的目光从摇曳的火光转向顾昭亭,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异常清晰:“你之前说过,他们要的是‘新鲜的尸体’……可只是制作模型,根本不需要心跳,更不需要刚刚停止呼吸的温度。”
顾昭亭抬起眼,深邃的眸子里映着火光,像燃烧的黑曜石。
他缓缓点头,接上了我的话:“所以,他们一直都在欺骗上级。所谓的‘模型材料’只是幌子。”
我们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瞬间接通。
长久以来各自为战的孤独感,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我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答案,那个最可怕,也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真正的交易,是活人。”
我们几乎是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山洞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声音。
那跳动的火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割开了我们面前最深沉的黑暗,露出了背后血淋淋的真相。
窑底有活气,七灯未熄。
巨大的真相冲击着我本就虚弱的神经。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
顾昭亭的身影、跳动的火焰、岩壁上刻下的字迹,都开始变得模糊、重叠。
我的身体一软,顺着冰冷的岩壁向下滑去。
耳边似乎传来了顾昭亭急切的呼喊,但我已经听不清了。
一股灼热的浪潮从身体内部涌起,迅速席卷了我的四肢百骸,仿佛要将我的血液都烧干。
最后的意识里,我只看到那团火光在我眼前不断分裂,分裂成碎片,化作千万根尖锐的针,狠狠刺入我的大脑。
紧接着,无边的黑暗和滚烫的浪潮一起,将我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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