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的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侯府青砖灰瓦的檐角时,总带着呜咽似的声响。姜瑶揣着冻得发僵的手站在廊下,看着管事嬷嬷带着两个小丫鬟从库房里搬炭,眼尾的余光不自觉地往西北角那座破败小院瞟——那里是她住了十二年的地方,此刻正像一头瑟缩在寒风里的瘦犬,等着被施舍些微暖意。
“都精神着点!”管事嬷嬷王嬷嬷叉着腰呵斥,手里的铜烟杆在冻硬的地面上磕出清脆的响,“这炭火是老太君特批给各房过冬的,少了一块,仔细你们的皮!”
两个小丫鬟喏喏应着,手脚麻利地往竹筐里装炭。那炭是上好的银骨炭,乌黑油亮,敲碎了断面齐整,烧起来无烟无味,是侯府主子们才能用的。姜瑶望着那些炭,指尖在袖口里蜷缩起来——她的手前日刚被冻疮撕开几道血口子,此刻正隐隐作痛,若是能有这样一箱好炭,夜里至少能睡得安稳些。
“瑶姑娘倒是清闲。”王嬷嬷的声音突然甩过来,像块冰疙瘩砸在姜瑶脚边,“老夫人让各房领炭,偏你躲在这儿偷懒,果然是庶出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姜瑶忙低下头,福了福身:“嬷嬷息怒,我这就来。”
她走到库房门口,王嬷嬷却往旁边一指——那里放着半筐黑黢黢的东西,上面还沾着湿泥,分明是被雨水泡过的废炭,烧起来浓烟滚滚,还容易呛人。
“你的炭在那儿。”王嬷嬷斜睨着她,嘴角撇出一抹刻薄的笑,“别嫌不好,你一个庶女,能有炭烧就该谢天谢地了。真把自己当金枝玉叶?也配用银骨炭?”
姜瑶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嬷嬷,府里规矩,即便是庶出子女,冬日也该有半箱银骨炭……”
“规矩?”王嬷嬷猛地拔高了声音,烟杆往地上一顿,“这儿的规矩就是我定的!王氏说了,你身子弱,用不得好炭,免得火气太盛伤了身子——这可是主子的恩典,你还敢挑三拣四?”
这话明摆着是刁难。姜瑶攥紧了袖口,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知道王氏素来苛待她,可没想到连过冬的炭火都要克扣。去年冬天,她就是靠这湿炭取暖,夜里常常被浓烟呛醒,咳嗽到天亮,如今闻见那湿炭的霉味,喉咙就发紧。
“嬷嬷,”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我不敢奢求银骨炭,只求半筐干些的杂炭便好。这湿炭烧不得,恐会引发火灾,连累侯府……”
“你还敢咒侯府?”王嬷嬷被戳中痛处,脸色一沉,伸手就往姜瑶脸上扇去,“小贱人!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了!今日这湿炭,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姜瑶早有防备,侧身躲开了那巴掌。王嬷嬷扑了个空,恼羞成怒,抬脚就往姜瑶腿上踹去。姜瑶本就站在台阶边,被这一脚踹得踉跄着向后倒去,后腰重重撞在石阶上,疼得她眼前发黑。
“反了反了!”王嬷嬷叉着腰骂道,“敢躲?看来平日里王氏对你还是太宽容了!”
姜瑶趴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气来。后腰像是被钝器碾过,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疼。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手却在冰凉的地面上摸到一块尖锐的小石子,指腹被划破了,渗出血珠来,混着地上的尘土,红得刺眼。
“捡起来!”王嬷嬷用烟杆指着那半筐湿炭,“现在就给我搬回你那破院子去!要是敢剩下一块,仔细你的皮!”
姜瑶咬着牙撑起身子,后腰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她望着那筐湿炭,又看了看王嬷嬷那张刻薄的脸,突然想起刘妈今早的叮嘱——“留意别被克扣”,原来刘妈早就料到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姜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抹月白色的裙角,那是老太君院里的制式。她心里一动,没有立刻去搬炭,反而慢慢抬起手——那只手冻得红肿,冻疮裂开的地方还在渗血,在苍白的手腕映衬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来的是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名叫素心。素心在侯府多年,是出了名的眼明心亮,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却最会看眉眼高低。她刚走到月亮门边,就看见姜瑶趴在地上,王嬷嬷站在一旁叉腰怒骂,地上还放着半筐湿炭,顿时皱起了眉。
“王嬷嬷这是做什么?”素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嬷嬷脸上的嚣张瞬间敛了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原来是素心姑娘,这不是给瑶姑娘分炭嘛,小孩子家不懂事,闹了点小脾气。”
素心没理她,目光落在姜瑶身上。姜瑶慢慢站起身,低着头,左手悄悄藏到身后,右手却故意垂在身侧,让那只带伤的手完全暴露在素心眼前。她没有哭诉,也没有辩解,只是肩膀微微发颤,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却又强忍着不敢出声。
“这是怎么了?”素心的视线从姜瑶的手移到那筐湿炭上,眉头皱得更紧了,“侯府的规矩,何时轮到庶女用这种炭了?”
王嬷嬷慌忙解释:“回素心姑娘,这是王氏的意思,说瑶姑娘……”
“王氏?”素心打断她,语气淡得像水,“老太君昨日还说,今年冬冷,各房炭火都要备足,莫要亏待了孩子们。怎么到了瑶姑娘这儿,就成了例外?”
王嬷嬷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知道素心是老太君的心腹,若是让老太君知道她苛待主子,自己这管事嬷嬷的位置怕是坐不稳了。
姜瑶适时地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素心姐姐莫怪嬷嬷,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与嬷嬷无关。这炭……我搬回去便是。”她说着,就要去提那筐湿炭,后腰的疼痛让她动作一滞,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这副模样落在素心眼里,更显得可怜。素心看了王嬷嬷一眼,那眼神冷得像冰:“王嬷嬷,看来你这管事是当腻了。今日之事,我会回禀老太君,让她老人家定夺。”
王嬷嬷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素心姑娘饶命!是我错了!我这就给瑶姑娘换好炭!”
素心没说话,算是默认了。王嬷嬷连滚带爬地爬起来,亲自往筐里装了半筐银骨炭,又往上面铺了些干杂炭,堆得满满当当,塞到姜瑶手里:“瑶姑娘,是嬷嬷有眼无珠,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姜瑶接过炭筐,筐子很沉,她的手臂微微发抖,却还是稳稳地扶住了。她对素心福了福身:“多谢素心姐姐。”
素心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姜瑶一眼——这眼神里有探究,有同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带着小丫鬟走了,月白色的裙角消失在月亮门后。
王嬷嬷看着素心的背影,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狠狠瞪了姜瑶一眼,却不敢再发作,灰溜溜地回了库房。
姜瑶提着炭筐往自己的小院走,后腰的疼痛越来越厉害,手臂也酸得快要抬不起来。可她心里却不像刚才那么冷了——那半筐银骨炭在怀里散发着沉甸甸的暖意,更重要的是,她刚才那一步险棋,走对了。
她早就听说素心姑娘每日午后会来库房附近的小厨房取老太君爱吃的杏仁酥,所以故意在这儿拖延。她算准了素心的为人——看似冷淡,实则最见不得苛待。她没有哭喊,没有告状,只是恰到好处地露出伤口,说出那句“与嬷嬷无关”,反而比任何控诉都管用。
走到小院门口,姜瑶放下炭筐,靠在门框上喘了口气。寒风卷着雪沫子吹过来,她却觉得没那么冷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这点痛,比起能安稳过冬,又算得了什么?
侯府就是这样,弱肉强食,步步惊心。她不能像庶兄姜武那样硬碰硬,只能像檐下的野草,在石缝里悄悄扎根,等着春天来临。
姜瑶提起炭筐,一步一步走进院子。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影子随着她的脚步移动,像一只默默陪伴的手,温柔地托着她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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