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念清的疯话像阴风刮过,石灯的光晕似乎都随之晃动了一下。三娘下意识地把丫蛋搂得更紧,孟婆婆捻珠子的动作更快了,嘴唇无声地翕动。连老鱼头都皱紧了眉头,盯着那具水边的骸骨,眼神晦暗不明。
“胡吣什么!”钟伯低声呵斥,用力按住还在瑟瑟发抖的吴念清,“再乱说,把你丢回水里去!”
吴念清似乎被吓住,蜷缩起来,把脸埋在膝盖里,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陈渡没理会这边的骚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怀中那块冰冷的木牍上。他走回石灯旁,借着更稳定的光线,再次仔细端详。
木牍上的字,他确实一个也不认识,弯弯曲曲,与他所知任何文字都不同。但旁边那个“沉船”标记,却像一根刺,扎进他的眼里。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那些刻痕,感受着岁月和流水磨砺后的光滑边缘。
“老丈,”他抬头看向老鱼头,“你见识多,看看这个。”
老鱼头凑过来,眯着眼,就着灯光看了半晌,缓缓摇头:“这字……没见过。像是很古早的东西。”他的手指点在那个沉船标记上,“不过这记号,倒是和柱子上那些,还有我太爷爷图志里提过的老漕船标记,有几分神似。更……更古老些。”
连老鱼头都不认识的字。陈渡的心沉了沉。这水下的秘密,比想象的埋得更深。
他把木牍翻过来,背面似乎也有些刻痕,但更浅,几乎被磨平。他调整着角度,让光线尽可能斜着照射上去。
隐约的,似乎是一些线条,勾勒出……一个建筑的轮廓?有高耸的柱子,有层叠的飞檐,而这座建筑,仿佛建立在……水上?或者,是被水环绕着?线条太过模糊,难以分辨。
“渡哥,这……这人是谁?”李二狗大着胆子,指了指水边那具匠人骸骨,声音还有些发颤。他胳膊上的伤被钟伯重新包扎过,脸色好了些,但眼神里的恐惧没散。
陈渡站起身,重新走到那骸骨旁边。火光下,灰白的骨骼呈现出一种冰冷的质感。他蹲下身,这次看得更仔细。不仅仅是腰间的工具套,他还发现,在骸骨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骨上,有着明显的、厚厚的老茧和细微的变形。这是长年累月握持刻刀一类工具留下的印记。
一个技艺精湛的匠人。
他的目光落在匠人死死抠着横梁的指骨上,又看向他仰面朝上的头骨。那空洞的眼窝,似乎仍在凝视着黑暗的穹顶,带着某种未散的惊悸与不甘。
不是平静的死亡。
陈渡伸出手,并非去触碰骸骨,而是轻轻拂开匠人工具套旁边淤泥下的一小片区域。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物。他小心地挖开湿冷的淤泥,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比拇指略大的方形玉牌,玉质温润,即使在淤泥里埋了不知多少年,依旧透着隐隐的光泽。玉牌一面光滑,另一面,则刻着两个清晰的古篆字。
这一次,陈渡认出来了。他父亲教过他一些简单的古字,与“渡亡”仪式中的某些古老咒文有关。
这两个字是——“水衡”。
“水衡?”老鱼头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看到玉牌上的字,脸色骤然一变,“这……这是前朝早期,甚至更往前,掌管天下河渠、漕运、苑囿的官署名称!这匠人……是官匠?!”
官匠。隶属于“水衡”官署的匠人。
陈渡握着这块冰凉的王牌,心中的谜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如同这潭水般,更加幽深。一个前朝官署的匠人,为何会死在这沉没的水下建筑里?这座建筑,与“水衡”又有什么关系?河图石上的符号,石柱上的刻痕,木牍上的文字和标记,还有这“水衡”玉牌……它们之间,一定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联着。
他回想起吴念清刚才的疯话:“祭品……都是祭品!河神发怒了……”
难道……
就在这时,一直还算平静的水面,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咕嘟”声。
声音来自黑暗深处,那片他们尚未探索的废墟核心。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连吴念清都停止了呜咽,惊恐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什……什么声音?”三娘声音发抖。
那“咕嘟”声断断续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底吐着巨大的气泡,又像是某种沉闷的搅动声。在这死寂的水下空间里,显得格外瘆人。
陈渡抓起靠在石灯旁的单刀,示意大家噤声,自己则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向水声传来的方向靠近了几步。火光所能及的边缘,水面似乎微微起伏着,泛起一圈圈不自然的涟漪。
老鱼头也抄起了他的鱼叉,站到陈渡身侧,低声道:“小心点,这地方邪性。”
陈渡凝神听了片刻,那“咕嘟”声又渐渐弱了下去,最终消失了,水面也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但空气中,却留下了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气息。
“是……是河神老爷……”吴念清又开始了,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他醒了……他不高兴我们在这里……”
“你闭嘴!”李老汉这次也忍不住了,呵斥道。他虽然也怕,但更受不了这种自己吓自己的疯话。
陈渡没有退回。他盯着那片重归黑暗的水域,眉头紧锁。不是河神。那声音,更像是……水压变化,或者,某种结构松动导致的气泡上涌?难道这水下废墟,并非完全稳固?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水衡”玉牌和那块神秘木牍。
匠人死前的姿态,工具,玉牌,木牍,异常的水声……还有外面那些穷追不舍、目标明确的各方势力。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水下的深处。
他们不能一直待在这片浅滩上。寒冷和恐惧会慢慢耗尽所有人的生气。必须继续向前,弄清楚这地方的真相,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出路。
他走回众人身边,脸色平静,但眼神里已有了决断。
“收拾一下,我们不能停在这里。”他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往里走。”
“还……还要往里?”三娘的声音带着哭腔,“里面黑漆漆的,谁知道有什么……”
“待在这里,一样不知道。”陈渡看着她,目光扫过每一个人,“要想活,就得往前走。”
他拿起那盏石灯,用火把重新引燃,确保它能持续燃烧。然后,他将火把递给老鱼头,自己则一手持灯,一手握刀,走到了最前面。
“跟着光。”他只说了三个字。
火光摇曳,映照着他们疲惫而惶恐的脸,也映照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这一次,他们不仅要面对追兵,还要面对这水下古老废墟本身隐藏的、未知的危险。
陈渡迈开了脚步,踏入了那片连火光都似乎要被吞噬的浓重阴影里。腰间的河图石,隔着衣物,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持续的微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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