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陈渡那只抬起的手,颓然落下,眼中的冰蓝混沌也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一片死寂的空茫。他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仿佛方才那骇人的挣扎,只是三娘惊惧之下的错觉。
可窑洞外那一声沉闷的“噗通”巨响,却真真切切,余音仿佛还在荒滩上回荡。
三娘的心跳得像要炸开,她扑到窑口,扒着粗糙的砖沿,惊恐地向外张望。日头明晃晃的,荒滩上空无一人,运河水平静地流淌,看不出任何异样。那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从极远的水面传来。
是老船公和哑巴出事了?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敢深想,缩回窑洞,紧紧搂住被惊醒、一脸惶恐的丫蛋,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这等待,比刀架在脖子上还难熬。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窑洞外终于再次传来脚步声。三娘屏住呼吸,直到看清进来的是老船公和哑巴,才猛地松了口大气,整个人几乎虚脱。
两人俱是浑身湿透,水珠顺着头发、衣角往下淌,在脚下积了一小滩。老船公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里混杂着后怕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哑巴则依旧是那副沉静模样,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更深的凝重。
“船呢?”三娘颤声问。
老船公一屁股坐倒在尚有余温的炭火旁,啐了一口带泥的唾沫:“船?差点把老子命搭进去!”
他喘了几口粗气,开始讲述方才的遭遇。两人摸到哑巴发现的那个小河湾,果然看见一条半旧的渔船,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渔夫在船上补网。他们本打算等那老渔夫离开后再动手,谁知那老渔夫补好网,竟不急着走,反而从船里拿出鱼竿,悠哉游哉地钓起鱼来。
眼看日头越升越高,时间耽搁不起,老船公把心一横,准备上前搭话,看看能不能编个由头骗条船,或者干脆硬抢。就在他刚要现身的时候,异变发生了!
那平静的河湾水面,毫无征兆地涌起一股巨大的漩涡,像是河底突然开了个口子!那老渔夫连人带船,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那漩涡猛地吸了进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水面上几个翻滚的泡沫,和那一声沉闷的“噗通”巨响。
“就那么……没了?”三娘听得目瞪口呆,手脚冰凉。
“没了!眨个眼的工夫就没了!”老船公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那漩涡邪门得很,吸力大得吓人,离着十几步远,都觉着脚底下发飘!要不是哑巴小子眼疾手快拉了我一把,老子这会儿怕是也喂了王八了!”
他说完,窑洞里一片死寂。连丫蛋都似乎感受到了这恐怖的气氛,把小脸死死埋在三娘怀里。
哑巴走到陈渡身边,蹲下身,再次检查他的状况。陈渡呼吸微弱,对刚才外间发生的惊天变故毫无所知。哑巴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那被衣衫遮掩的胸口,眼神深邃。
老船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惊疑不定:“我说……刚才那动静,还有之前在河面上……该不会……又跟陈老弟有关吧?”
没人能回答他。
这接二连三的诡异事件,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陈渡牢牢罩在中心。那河底的发光物、失控的水流、吞噬渔夫的漩涡……似乎都在隐隐指向他身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秘密。
希望,如同窑洞里将熄的炭火,明明灭灭。出路,仿佛被这无形的诡异力量彻底堵死了。
老船公烦躁地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叹道:“船是别想了,那河湾现在就是阎罗殿的入口,谁敢去?看来,只能靠这两条腿往下游走了。”
靠腿走?陈渡这身子,如何经得起颠簸?三娘看着昏迷不醒的陈渡,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哑巴沉默地站起身,走到窑洞一角,那里堆着些昨夜捡回来的、相对直溜些的树枝和芦苇杆。他拿起短铁钎,开始削砍起来。
“小子,你这是做啥?”老船公问。
哑巴没抬头,手下不停,很快,几根树枝被削成了长短不一的木棍,他又用撕下的布条和柔韧的芦苇,将其捆绑、编织起来。
老船公看了一会儿,明白了:“你是想……做个筏子?”
哑巴点了点头。材料简陋,时间紧迫,做出来的筏子必定粗糙,但总好过让陈渡在泥地里拖行。
这是个笨办法,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老船公也不再废话,起身帮忙。两人一个削砍,一个捆绑,在寂静的窑洞里,默默地与时间和命运抗争着。
三娘将最后一点野菜汤喂给丫蛋,自己也勉强吃了些,便守着陈渡,时不时用手帕蘸了水,润湿他干裂的嘴唇。
日头偏西时,一个极其简陋、勉强能看出是个“井”字形的木筏终于做好了。只有桌面大小,由树枝和芦苇捆扎而成,看着弱不禁风。
“成了!”老船公抹了把汗,看着这寒酸的筏子,苦笑一声,“聊胜于无吧。”
哑巴将筏子拖到窑口试了试,确认不会立刻散架,便回身,准备去背陈渡。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陈渡,喉咙里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声音:
“水……下面……”
三娘离得最近,听得真切,浑身一颤:“陈大哥?你说什么?”
陈渡却再无动静。
老船公和哑巴也围了过来。哑巴俯下身,耳朵几乎贴在陈渡唇边,仔细倾听,却只听到那微弱断续的呼吸。
“他刚才……好像说‘水下面’……”三娘不确定地说道。
水下面?
老船公和哑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是说明才那渔夫落水的事?还是……另有所指?
这没头没脑的三个字,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哑巴不再犹豫,将陈渡小心地背起,用剩余的布条将他固定在自己背上。老船公则抱起丫蛋,三娘提着那点所剩无几的家当。
四人走出这栖身了两日的破窑洞。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荒凉的河滩上。
哑巴将陈渡放在那简陋的木筏上,自己则和老船公一前一后,涉入冰凉的河水,推着木筏,沿着河岸,向着下游那未知的、仿佛藏着更多秘密与凶险的方向,艰难前行。
河水幽深,默默流淌。谁也不知道,那水面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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