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腾离去后，李凤瑶独自在灯下坐了许久。窗外万籁俱寂，唯有秋风穿过竹叶的簌簌声，更衬得夜深沉。她指间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方失而复得的帕子，丝滑的触感却无法抚平心头的波澜。萧景腾那句“女战神”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与她灵魂深处那个属于狼牙崖的灵魂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然而，这种微妙的、掺杂着暖意与迷茫的心绪，并未持续太久。她很快便将其压下，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锐利。张莲儿的构陷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真正的战场，在朝堂，在吴奎那看似固若金汤的势力网中。萧景腾虽承诺继续暗中查探，但吴奎老奸巨猾，势力盘根错节，想要找到铁证，谈何容易？
就在她凝神思索，将白日里发生的种种细节在脑中反复推演，试图找出更多可能与吴奎相关的蛛丝马迹时，窗外再次传来了响动。这一次，并非约定的暗号叩响，而是一种极轻的、类似于夜鸟扑棱翅膀的声音。
李凤瑶眸光一凛，瞬间戒备，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手已按上了藏在袖中的短木棍。
“李姑娘，是咱家。”一个压得极低的、略显尖细的嗓音在窗外响起。
李凤瑶心中微动，轻轻推开一道窗缝。月光下，只见一个穿着深灰色内监服饰、面容普通得丢入人海便再难寻见的中年太监垂手立在窗外阴影里，神色恭敬。此人她见过两次，是萧景腾身边极为信赖的心腹，名唤德禄，最是沉稳干练。
“德公公？”李凤瑶有些意外，萧景腾刚走不久，德禄此时前来，必有要事。
德禄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仅有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双手奉上，声音依旧压得极低：“殿下命咱家务必亲手将此物交予姑娘。殿下说，此物或与姑娘心中所念之事相关，请姑娘务必仔细过目。”
李凤瑶心中一跳，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她接过那油布包，触手微沉，带着夜露的凉意。
“有劳公公。”她低声道。
德禄躬身一礼，不再多言，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凤瑶迅速关好窗，回到桌边，就着明亮的烛火，深吸一口气，解开了油布包上的细绳。油布层层展开，里面露出的，赫然是一本纸张泛黄、边角略有磨损的旧册子，封面上并无题字。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翻开了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公文格式和笔迹，正是刑部存档的案卷样式！然而，细看其中的内容，她的呼吸骤然屏住——
这上面记录的，与她之前所知被篡改过的版本截然不同！
上面清晰记载着：天启十七年秋，雁门关副将李擎（其父名讳）在巡查边境军屯时，发现军粮入库数目与实际消耗严重不符，存有大量亏空。李擎暗中调查，掌握了镇国大将军吴奎伙同军需官贪污军粮、倒卖牟利的初步证据，并拟写密奏，准备上达天听。然而，密奏尚未送出，吴奎便已察觉，先发制人，罗织罪名，反诬李擎“勾结北狄，意图叛国”，并伪造了所谓的“通敌信函”和“证人”口供。案卷副本上，还隐约可见当初记录人员留下的、后来被刻意涂抹掉的批注小字，提及“李都尉素来忠勇，此案疑点颇多”，但最终都被“奉上谕，吴大将军督办”等朱批压下。
一字一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李凤瑶的心上。这才是真相！父亲蒙受的不白之冤，吴奎构陷忠良的卑劣行径，在这本未被篡改的副本上，昭然若揭！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墨迹，仿佛要将其刻入灵魂深处。愤怒、冤屈、恨意……种种情绪如同岩浆般在她胸中翻涌奔腾，几乎要破膛而出。父亲一生耿直，为国戍边，身上伤痕累累，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而吴奎，那个前世背叛她，致使数万将士血染狼牙崖的叛徒，今生依旧在肆意妄为，残害忠良！
握着案卷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微微颤抖。一股腥甜之气涌上喉头，又被她强行咽下。她不能失态，不能在此刻被情绪吞噬。
“爹……”她闭上眼，从齿缝间挤出这一个字，声音沙哑低沉，蕴含着无尽的痛楚与坚毅。泪水在眼眶中疯狂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倔强地不肯落下。她是李凤瑶，是狼牙崖上死过一次的战神，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良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眸中所有的汹涌波澜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封般的寒冷与决绝。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将案卷副本重新用油布包好，紧紧捂在胸口。
这时，她才注意到油布夹层里，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展开一看，是萧景腾那略显飞扬却不失劲道的字迹：
“瑶瑶，此副本乃太医院院判陈老太医冒险所赠。昔年陈老太医随军巡诊，曾受李都尉活命之恩，一直铭记于心。他言及当初曾目睹吴奎亲信出入刑部档案库，心生疑虑，暗中抄录此未篡改之副本保存，以待天日。阅后切记妥善藏匿，万勿示人。吴奎势大，此副本尚不足以致其死地，需得找到其私吞军粮之真实账本，方能铁证如山。一切小心，景腾字。”
原来是陈老太医……李凤瑶脑海中浮现出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慈和的老者形象。父亲生前确曾提过，曾在战场上救过一位姓陈的医官性命。没想到，昔日善因，今日竟结出如此善果。而萧景腾，为了这份证据，定然也费尽了心思，冒了不小的风险。
她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心中的激荡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力量。真相已然在手，剩下的，便是如何将这真相，化为斩向仇敌的利刃。
账本……吴奎私吞军粮的真实账本。那才是能彻底钉死他的关键。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深秋寒冷的夜风吹拂在脸上，带走最后一丝残存的软弱。夜空如墨，星辰寥落，一如她此刻深沉而坚定的心。
父亲，您等着。女儿定会为您洗刷冤屈，让那奸佞之徒，付出应有的代价！
狼牙崖的债，李家的冤，她要一并讨还！
夜色中，她的身影挺拔如松，眸光锐利如鹰，仿佛已穿透重重宫墙，锁定了那远在宫外的、罪恶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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