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长安
残阳的余晖最后一次涂抹在长安城残缺的朱雀门上,不再是往日壮丽的金红,而是一种近乎悲壮的紫褐色,如同干涸凝固的血痂。持续数日的雨水终于停歇,但湿冷的空气依旧沉重,混合着挥之不去的烟尘、尸臭和一种名为绝望的气息。
未央宫前,一片畸形的寂静取代了往日的喧嚣。没有旌旗招展,没有甲胄铿锵,甚至没有多少人气。
这里聚集着即将跟随天王“东巡”的全部人马。
人数少得令人心酸。能战之兵不足八百,且大多面带菜色,伤痕未愈,倚着残缺的兵器勉强站立,眼神空洞中带着一丝对未知前路的茫然。更多的则是衣衫褴褛的宫人、幸存下来的少数官吏家眷,以及一些在瘟疫和战乱中失去一切、只能将渺茫希望寄托于天王此次孤注一掷行动的平民。总数不过两三千人,挤在空旷的宫前广场上,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车马更是寒酸。御辇早已在战乱中损毁,苻坚此刻乘坐的是一辆临时找来的普通轩车,甚至还能看到车辕上的几处刀斧凿痕。其余车辆大多破旧,用来装载所剩无几的粮秣、重要典籍以及最必要的物资。驮畜稀少,许多车辆甚至需要人力辅助牵引。
太子苻宏站在车驾旁,年轻的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但紧抿的嘴唇和偶尔闪烁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惶与不安。次子苻晖则按着剑柄,警惕地环视四周,他更像一个被骤然推上前线的士兵,而非养尊处优的皇子。
老臣毛当须发皆白,颤巍巍地指挥着最后的人员登车、列队,每一声咳嗽都让人担心他是否会下一刻就散架。他是此行官员中资历最老者,也是旧日秩序的象征,此刻却如风中残烛。
武官首领李威,窦冲的副将,如今是这支残兵的最高指挥官。他面色沉郁,不断低声喝令着士兵保持基本的队形,目光扫过那些羸弱的士卒时,眼底深处是难以掩饰的忧虑。凭这点力量,能否走出关中平原都是未知数。
“绣衣”首领影狼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苻坚车驾旁,低声禀报:“陛下,东门及城外道路已粗略清理,可容车驾通过。沿途十里,未见大股敌军哨探。”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仿佛周遭的惨淡与他无关,只专注于冰冷的任务。
苻坚微微颔首。他换下了一身残破的戎装,穿上了稍显整洁的深衣,但依旧掩盖不住脸庞的消瘦和眼窝深陷的疲惫。唯有那双眼睛,锐利、沉静,甚至带着一丝穿越者特有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冷静分析力,显示出他并非一个穷途末路的普通帝王。
他看着眼前这支凄惨的队伍,看着身后这座如同巨兽尸骸般匍匐着的城市,心中没有悲愤,只有极致的冷静。
“出发。”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个核心人物的耳中。
没有盛大的誓师,没有激昂的号角。李威低沉的口令声响起,队伍在一种近乎压抑的沉默中,开始缓缓移动。
车轮碾过泥泞和碎石的吱嘎声,混杂着杂乱而虚浮的脚步声,成了这支队伍唯一的伴奏。他们穿过依旧弥漫着死亡气息的街道,路旁是尚未完全清理的废墟和偶尔可见的森森白骨。幸存的长安百姓大多躲在家中,透过窗棂或门缝,用麻木或复杂的眼神目送着这位曾带给他们希望,最终却似乎与这座城市一同坠入深渊的天王离去。
当队伍通过勉强修复的东门,真正将长安城抛在身后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开来。那是离开绝境的些微轻松,旋即被更巨大的茫然和对前路未卜的恐惧所取代。有人忍不住回头,望向那巨大的城郭阴影,发出低低的啜泣。
苻坚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望向东方那片广袤而混乱的土地。
弃长安,非败逃,而是战略转移。这是他基于现代战略思维和残酷现实做出的冷酷计算。困守孤城,资源耗尽,人心崩溃,唯有死路一条。东方虽有强敌慕容垂,有关东烽火,但也有尚且苦守邺城的苻丕,有广袤的平原和人口潜力,有战略回旋的空间,有一线……生机。
“父皇,”太子苻宏策马靠近车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真的能到达邺城吗?”
苻坚没有看他,依旧望着前方地平线上逐渐升起的暮色,缓缓道:“宏儿,记住今日。记住我们为何离开,记住我们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活下去,才有资格谈论‘能不能’。”
他的话语平静,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苻宏怔了怔,似乎从父亲异常冷静的态度中汲取到一丝微弱的力量,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李威指挥着前队斥候散出,尽管人手短缺,基本的警戒依旧不可或缺。谁也不知道,慕容冲或姚苌的游骑是否会突然出现。老臣毛当在车上剧烈地咳嗽着,几乎喘不过气。队伍沉默地向东,蠕动着,融入苍茫的暮色之中。
长安,这座承载了荣耀与梦想,也见证了最深重苦难的帝都,在他们身后,渐渐缩小,最终化为地平线上一抹模糊而黑暗的轮廓。
前方,是未知的黑暗,是虎视眈眈的强敌,是九死一生的征途。
但苻坚的眼中,那点冷静的火焰未曾熄灭。
他知道,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以这捧劫后余烬,能否燃遍中原,砥定天下?
路,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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