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这支渺小而疲惫的队伍彻底吞噬。离开长安后的第一个夜晚,是在渭水南岸一处背风的小土坡后度过的。
没有营帐,大多数人只能蜷缩在车驾旁,或者直接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依靠着彼此微弱的体温和仅存的意志力抵御深秋的寒意。篝火只点燃了寥寥几处,且被严令压低火焰,生怕光亮会引来不知隐藏在何处的窥探者。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麻木、惶恐而又极度疲惫的脸庞,沉默是主旋律,间或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声和无法抑制的、因噩梦或伤痛发出的低吟。
苻坚没有休息。他坐在一处较小的火堆旁,身上裹着一件旧氅衣。影狼如同雕像般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老臣毛当裹着毯子,在离火堆稍远的地方昏睡,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
李威巡视完简陋的、几乎谈不上防御的“营地”,快步走来,低声禀报:“陛下,士卒都已安置,哨岗已派出。只是……今夜寒气太重,恐有不少人撑不住。”他的眉头紧锁,担忧之情溢于言表。这支队伍太脆弱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造成减员。
苻坚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跳动的火焰,似乎在研究那变幻不定的形态。“粮秣还能支撑几日?”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极度节省,仅够全军五日之需。”李威的回答带着沉重的压力,“若五日内找不到补给,恐生大变。”哗变、逃亡,甚至人相食,在这绝境中都是可能发生的。
“五日……”苻坚轻轻重复了一遍,脑中飞速计算着路程和可能的机会点。渭水、潼关、沿途可能的坞堡……现代人的逻辑思维和地理知识在底层默默运行,与苻坚原有的军事经验融合。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从营地边缘传来。很快,一名“绣衣”押着一个衣衫褴褛、兵不像兵民不像民的人过来。
“陛下,抓到一名逃兵。”绣衣低声报告。
那被抓住的人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的……小的不是想逃,实在是……家里老娘还在扶风,不知死活……小的想回去看看……”他语无伦次,脸上满是污垢和泪水。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李威脸色一沉,手按上了剑柄。逃兵,尤其是在这种艰难时刻,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苻坚抬手,止住了李威的动作。他看着那名惊恐万状的士兵,很年轻,可能还不到二十岁。他沉默了片刻,周围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呼啸的风声。
“扶风……”苻坚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现在回去,大概率是死路一条。姚苌的溃兵、各处的流寇、还有……瘟疫。”他顿了顿,看到那士兵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跟着朕东去,前路或许同样艰险,九死一生。”苻坚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暗中关注着的面孔,“但,至少我们在一起。活下去,打回去的机会,总比一个人乱闯要大那么一点。”
他没有高声训话,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残酷而现实的概率。那士兵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皇帝,眼中的恐惧似乎被另一种茫然所取代。
苻坚对李威道:“给他一点干粮,让他走吧。”
李威一怔:“陛下,这……”
“强留无益,心不在此,终是隐患。”苻坚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愿意留下的,自然留下。想走的,不必强求。告诉他们,现在若要离开,去寻生路,朕,不罪。”
这道命令让李威和周围的几个将领都感到震惊。在这种时刻,放任人员离开,很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队伍崩溃。
然而,命令就是命令。李威咬了咬牙,示意绣衣放人,并让人拿来一小块硬邦邦的干粮,塞到那名还在发愣的士兵手里。
士兵拿着干粮,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身后无边的黑暗,最终磕了个头,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营地陷入了更深的寂静。苻坚的话语和放走逃兵的行为,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每个人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这一夜,果然又有几十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们或许是家乡在西方,或许是觉得前途无望,或许只是想逃离这支看起来毫无希望的队伍。
但令人意外的是,第二天清晨清点人数时,离开的人比预想的要少。更多的人选择了留下。他们看着那位坐在车驾上、面容憔悴却眼神依旧沉静的天王,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蔓延——或许是绝境中的盲目跟随,或许是最后一丝对“天王”威名的信任,又或许是那“活下去,打回去”的微弱希望,压过了独自面对乱世的恐惧。
苻坚看着重新集结起来的、似乎更加凝练了一些的队伍,心中毫无波澜。他深知人性,恐惧会传染,但决绝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同样会传染。
“出发。”他再次下令,声音依旧平稳。
队伍继续向东,步履蹒跚,却比昨日多了一丝诡异的坚定。
苻坚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人心的去留,将始终是悬在这支弱小队伍头顶的利剑。他必须尽快找到补给,找到一个能暂时喘息、凝聚人心的立足点。
他的目光越过苍茫的原野,投向东南方向。
黄河,以及黄河以东的那片土地——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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