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青石镇，牛天扬不再耽搁，直往神箭宗方向而去。
陈朔提供的消息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头。
宗门公开选拔弟子，这看似是引入新血、提振声威之举，但在吴惊雷势力膨胀的当口，无异于将一块肥肉投入狼群，其中凶险，难以预料。
他必须尽快赶回，至少要在选拔尘埃落定前，见到大师兄和二师兄。
一路无话，牛天扬将骡车赶得飞快，小凤儿也能感受到爷爷身上那股愈发凝重的气息，不再多问，只是默默抓紧时间在颠簸的车厢内调息，回忆着爷爷教导的要点，将飞龙枪法的基本式子在脑海中一遍遍演练。
数日后，远处地平线上，一片连绵起伏的苍翠山峦映入眼帘。
那山势雄奇，主峰高耸入云，半山腰以上便隐没在缭绕的云雾之中，隐隐透出一股巍然磅礴之气。
山脚下，人流明显变得密集起来，官道上随处可见策马扬鞭或是徒步而行的年轻人，大多带着兵刃，神情或兴奋，或紧张，或倨傲，方向皆是指向那片群山。
“前面便是天芒山，神箭宗的山门，就在主峰‘射日峰’上。”
牛天扬望着那片熟悉的故地，眼神复杂，有怀念，有感慨，更有一丝近乡情怯的沉重。
越是靠近山脚，人流越是摩肩接踵。
等他们赶到射日峰下那片巨大的、以青石板铺就的演武场时，眼前已是人山人海。
喧哗声、议论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沸反盈天。
粗略看去，怕是不下千人之数，都是来自北地各处，乃至更远地方的少年英杰，年龄大多在十二三岁到十八九岁之间。
演武场尽头，依山势修建着一座气势恢宏的山门，以巨大的白色山石垒成，高约三丈，门楣上龙飞凤舞刻着三个鎏金大字——“神箭宗”。
字迹铁画银钩，透着一股锐利无匹的锋芒。
山门下，站着十余名身穿统一青色劲装、神情肃穆的宗门弟子，维持着秩序。
他们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下方熙攘的人群，自有一股大派弟子的矜持与气度。
“好……好多人啊……”小凤儿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不由得看得呆了，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牛天扬将骡车赶到演武场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拴好，带着小凤儿步行融入人群。
他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灰布衣衫，须发花白，在众多鲜衣怒马的少年人中，显得毫不起眼。
但他那双平静眼眸深处，却仿佛有暗流涌动，观察着场中的一切。
演武场中央，临时搭起了一座木台。
台上端坐着几位气息沉凝的老者，想必是主持此次选拔的宗门长老。
其中一人，面色红润，眼神开阖间精光闪烁，顾盼自雄，虽未言语，但那股隐隐凌驾于其他长老之上的气势，让牛天扬的目光微微一顿。
此人他认得，乃是吴惊雷麾下的一位得力干将，姓韩。
“看来，吴惊雷对此次选拔，果然是势在必得。”牛天扬心中冷哼。
选拔显然已经开始。第一关的考核内容简单而直接——“力弓”。
在木台前方，整齐排列着十余个箭靶，距离约五十步。
旁边则摆放着数张制式强弓，从一石到五石不等，弓身黝黑，线条硬朗，一看便知是军中和宗门常用的硬弓。
几名宗门弟子负责记录和查验。
规则很简单：需在限时内，使用至少三石弓，连续拉开三次，弓如满月，且箭矢需中靶，方算合格。
可别小看这三石弓。
一石约合一百二十斤，三石弓便需要近四百斤的臂力才能勉强拉开，而要连续三次开弓如满月，并保证箭矢不脱靶，对于这些大多未满二十的少年来说，绝非易事。
此刻，正有一名身材壮硕的少年在尝试。
他吐气开声，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三石弓拉开大半，颤抖着射出一箭，那箭软绵绵地飞出，“夺”的一声，勉强钉在了靶子边缘。
他还想拉开第二次，手臂却已酸软无力，弓弦只拉到一半便再也无法继续，最终颓然放下弓箭，满脸不甘地退了下去，引得周围一片惋惜或幸灾乐祸的低语。
接下来上场的几人，情况也大同小异。
能勉强拉开三石弓一次的已算不错，能完成三次并保证箭矢上靶者，寥寥无几。
偶尔有一个成功者，立刻便会引来一片羡慕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哼，一群废物。”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牛天扬和小凤儿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衣着华贵、面色倨傲的少年，在一群跟班的簇拥下，抱着双臂，冷眼看着场中失败的少年们，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这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眉眼间与吴惊雷竟有几分相似。
“是吴昊师兄！”
“听说他天生神力，早就能用四石弓了！”
“他可是吴长老的嫡孙，这次内门弟子，肯定有他一个……”
周围的议论声传入耳中，牛天扬眼神微冷。
吴惊雷的孙子……果然跋扈。
那名为吴昊的少年似乎很享受这种备受瞩目的感觉，他排众而出，径直走到弓架前，看都没看三石弓，直接拿起了一张四石强弓。
他深吸一口气，并未显得多么费力，双臂叫劲，只听“嘎吱”一声，四石弓应声而开，弓如满月！
动作干净利落，充满了力量感。
“好！”
“吴师兄厉害！”
台下立刻响起一片喝彩声。
吴昊脸上得意之色更浓，连续三次开弓，次次圆满，随后搭箭上弦，看也不看，“嗖嗖嗖”三箭连珠射出，虽未中靶心，却也稳稳钉在靶上，显示出不俗的臂力和一定的箭术基础。
负责记录的弟子高声唱喏：“吴昊，四石弓，三开三满，中靶！优等！”
吴昊傲然放下弓箭，目光扫过人群，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说：这才像点样子。
考核继续进行，有了吴昊的珠玉在前，后面之人的表现更显得黯淡无光。
那韩长老坐在台上，看着吴昊，微微颔首，显然颇为满意。
牛天扬轻轻拍了拍小凤儿的后背，低声道：“凤儿，去吧。不必紧张，平常心即可。”
小凤儿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个子在人群中不算高，甚至显得有些瘦小，穿着也是普通的粗布衣服，与周围那些或锦衣华服、或筋肉结实的少年相比，实在不起眼。
他默默走到队伍末尾排队，怀里的乌沉木短枪用布套裹着，背在身后。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便轮到了他。
当小凤儿走到弓架前时，负责记录的弟子看了他一眼，见他年纪小，身形也不壮硕，便习惯性地指向那张三石弓，语气平淡：“用这张，拉开三次，箭上靶。”
旁边刚刚完成考核、正准备接受众人恭维的吴昊，也注意到了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子，嘴角一撇，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似乎等着看笑话。
小凤儿却没有去拿那张三石弓。
他的目光在弓架上扫过，最终落在了最边上那张最大、最沉、黝黑弓身上刻着一道金纹的五石弓上。
他伸出小手，握住了那张五石弓的弓臂。
“咦？”那记录的弟子一愣，“小子，那是五石弓，不是你能玩的，用三石的！”
周围的少年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那小子想干什么？”
“五石弓？他疯了吧？那可是需要五百斤以上的力气！”
吴昊也挑了挑眉，脸上的讥诮更浓。
小凤儿对周围的议论恍若未闻。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五石弓，感觉很沉，比爷爷给他特制的小弓沉了数倍不止。
但他并未退缩，回想起爷爷教导的发劲技巧，以及黑风岭上爷爷那举重若轻的身影，他心中一定。
只见他双脚不丁不八站定，左手稳稳握住弓弣，右手三指扣上弓弦，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呲牙咧嘴地蓄力，而是腰背微微一沉，一股力量自脚底升起，经腰胯，过肩臂，节节贯通，最终灌注于双臂指掌之间。
“开！”
他口中发出一声清叱，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下一刻，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张需要壮汉才能勉强拉动的五石强弓，在小凤儿手中，伴随着弓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被稳稳地、流畅地、毫无滞涩地拉开了！
弓开如满月！
弦紧如擂鼓！
阳光照射在他稚嫩却无比认真的小脸上，映照着那张被他轻而易举拉成满月的五石强弓，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他身形稳如山岳，手臂不见丝毫颤抖，仿佛拉开的不是五百斤的强弓，而是一件寻常的玩具。
整个喧闹的演武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场中那个瘦小的身影和他手中那张被拉成满月的五石弓。
记录的弟子张大了嘴巴，忘了唱喏。
台上那位一直稳坐的韩长老，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爆射出惊疑不定的光芒。
抱着双臂的吴昊，脸上的讥诮和得意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鬼般的震惊与阴沉。
一次，两次，三次！
小凤儿动作不停，连续三次开弓，每一次都如第一次般轻松惬意，弓弦每一次都绷紧到极致，发出悦耳却令人心颤的嗡鸣。
三开三满！
他放下弓，甚至没有去拿箭，只是抬头看向那记录的弟子，清澈的目光中带着询问。
那弟子这才如梦初醒，结结巴巴地高声道：“牛……牛凤儿！五……五石弓！三开三满！优……优等！”
声音在寂静的演武场上远远传开。
“哗——！”
短暂的寂静后，巨大的哗然声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演武场！
“五石弓？！他才多大？！”
“我的天……这力气……是怪物吗？”
“牛凤儿？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从哪里冒出来的？”
所有看向小凤儿的目光，都充满了震惊、骇然、难以置信，以及浓浓的探究之意。
吴昊死死地盯着小凤儿，拳头不自觉地握紧，脸色难看至极。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力弓考核中最耀眼的存在，却没想到被这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以绝对的优势碾压！
四石弓在五石弓面前，简直成了一个笑话！
牛天扬站在人群后方，看着孙儿造成的轰动，脸上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欣慰与骄傲。
他知道凤儿天赋异禀，却也没想到，这大半年的勤学苦练，加之边塞艰苦环境的磨砺，竟让他的力量成长到如此地步。
这……或许也是这孩子血脉中潜藏的力量开始苏醒的征兆？
小凤儿对周围的哗然似乎并不在意，他完成了考核，便默默退到了一边，等待着下一关的指示。
他只是做了自己能做到的事情，仅此而已。
然而，他那瘦小身影以及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三次开弓，却已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入了在场几乎所有少年，以及那些宗门长老和弟子的心中。
神箭宗此次弟子选拔，第一关便爆出了最大的冷门。
一个名为牛凤儿的边塞少年，横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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