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景物骤然扭曲,风雪与石柱瞬间消失。王生息站在一条幽深的石道里,两侧是高耸的灰黑色石墙,头顶是凝固般的阴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气。
“这是……迷宫?”
杜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慌乱:“怎么突然就换地方了?刚才那老头不是说第二试才开始吗?”
王生息没答。他闭着眼,呼吸平稳,思绪放空。不是因为他紧张,而是他知道——这迷宫的结构,他见过。
前世,他十九岁结丹,被称为天象门千年来第一奇才。那一届叩宗试,他坐在观礼台上,看着试炼者在迷宫中挣扎。
那时他动用神识,将整个迷宫的地形尽数扫描,连六品妖兽“影魇”的巡逻路线都记了下来。
如今,这迷宫的每一道转角、每一处岔路,都与他记忆中的地图重合。
“诸位弟子听令。”老者赵无延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此乃叩宗试第二试。”
“迷宫共分九重,纵横交错,机关遍布,更有六品妖兽‘影魇’潜伏其中。影魇通灵,善隐匿,速度如电,一爪可裂金石,一吼可乱神识。其战力,等同结丹修士。”
“试炼目标:在影魇的追杀下存活,并于十二个时辰内找到迷宫出口。禁飞禁制已布,任何御空之术皆无效。一旦被影魇捕获,或超时未出,即视为淘汰。”
“现在——试炼开始。”
话音落下,王生息感到体内那股压制行动的禁制骤然消失。他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
四周瞬间骚动。有人惊叫,有人怒吼,有人立刻施展遁术向远处狂奔。
而王生息,只是随意地抬脚,向前走了一步。
“王师兄!等等我!”杜衡慌忙跟上。
王生息没回头,也没说话。他走得很慢,像是在散步。第一次拐弯,撞进死胡同。他停下,回头,再走。
第二次,又是一堵墙。第三次,他忽然停住,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青石板,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云层。
然后,他笑了。
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熟悉。
他记起来了。
他转身,沿着原路返回,却在某个看似普通的石壁前停下。他伸出手指,轻轻在石壁上某处敲了三下。
“咔哒。”
一声轻响,石壁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杜衡瞪大了眼睛:“啊?这不对吧这...”
王生息漠然,只是走了进去。
通道幽深,湿气扑面。杜衡紧紧跟在后面,心跳如鼓。
他不明白,为什么王生息走起路来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明明刚才还撞了几次墙,可自从进入这条秘道后,竟再未出错,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了陷阱,每一次转弯都仿佛预知了前方的路径。
杜衡看傻了,还想再问,却被王生息抬手制止。前方传来一阵低沉的喘息声,伴随着爪子划过石板的刺耳声响。
“影魇。”王生息低声道。
他没有慌张,反而停下脚步,闭上眼睛,仿佛在倾听什么。片刻后,他睁开眼,拉着杜衡贴墙而立,屏住呼吸。
几息之后,一道黑影从通道尽头掠过,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那是一头形似巨豹的妖兽,通体漆黑,双眼如血,四肢强壮,爪尖泛着幽光。
它在通道口停留片刻,嗅了嗅空气,最终转身离去。
杜衡冷汗直流,几乎要瘫软在地。
他们继续前行,穿过三道暗门,绕过两处毒沼,避开五次影魇的巡逻。每一次,王生息都像是在走一条早已规划好的路线,精准得令人发指。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道微弱的光。
出口。
当两人踏出迷宫的那一刻,刺眼的阳光让他们一时睁不开眼。杜衡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仿佛刚从地狱爬出来。
而王生息,只是静静地站着,仰头望着天空。
迷宫之外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四周高台上坐满了来自各大宗门的长老与执事。他们原本正低声议论着试炼的进程,忽然看到竟有两人如此迅速地走出迷宫,顿时一片哗然。
“这么快?这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
“他们是怎么避开影魇的?那畜生可不长眼!”
“看那走在前面的弟子,步伐沉稳,眼神清明……莫非他早知迷宫结构?”
高台之上,一位身穿赤红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猛地站起身,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生息!生息!是我家那小子!快看!他出来了!我就知道他行!”
此人正是战魂宗长老——王烈。
他本是奉宗主王海之命前来招纳新弟子,却没想到自家少宗主如此争气,一时间激动难耐,像个孩子般手舞足蹈,引得周围长老侧目。
王生息听到了那声音。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高台之上。
王烈正咧着嘴大笑,满脸骄傲,见王生息看来,更是兴奋地挥手。
王生息没有笑。
他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而这眼神里充满了深不见底的疏离与疲惫。
王烈的笑容僵在脸上,下意识地缩了缩手,乖乖坐回椅子,不敢再动。
王生息收回目光,走到广场边缘,盘膝而坐。手肘撑着膝盖,拳头轻轻抵着下巴,一副完全不把叩宗试当回事的样子。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可他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记得前世。
他记得这迷宫。
他记得那个本该独自闯出、狼狈不堪却最终成功的身影。
可现在,那个人走出来了,而他,却记得他的路。
他记得的,是过去。
可他做的,是现在。
那他记得的,还是真的吗?
如果他记得的“过去”可以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而轻易改变,那这个“现在”,又算什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在演武场打拳,曾经在药圃浇水,曾经在藏经阁翻书。
可它们真的属于他吗?
还是说,这一切,只是某个更高存在写下的剧本,而他,只是恰好读到了下一页?
他抬头望天。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阳光是真实的。
可真实,又是什么?
是眼睛看到的?是耳朵听到的?还是心感受到的?
如果昨天还既定的事实,今天就能被轻易改变,那明天的他,还会是今天的他吗?
他闭上眼。
心口空落落的,像被剜去了一块,却又塞进了什么别的东西。
可它不说话。
它只是存在,像呼吸一样自然。
就像这迷宫,就像这试炼,就像这整个世界。
一切都在动,一切又都静止。
他睁开眼,看见杜衡正蹲在旁边,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他忽然意识到,杜衡不知道这些。
杜衡只看到他走出了迷宫,走得无比顺畅。
杜衡不知道他记得什么,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不知道他正站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界,一脚踏空。
可对杜衡来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对他来说呢?
他是不是太执着于“原本该怎样”了?
如果世界本就没有“原本”,只有“此刻”,那他纠结的,又是什么?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肩膀松了下来。
他不再去想既定的世界本应该是怎样
不再去想前世。
不再去想命运是否被改变。
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阳光下的广场,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看着高台上那些长老的面孔。
他们也在看着他。
可他知道,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能走出迷宫的弟子。
而他看到的,是一个问题。
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但也许,问题本身,就是答案。
风起了。
吹动了他的衣角。
他忽然觉得,这风,是真实的。
至少,此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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