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在厂区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初秋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儿往前飘。陈阳推着自行车走出家属院,远远就看见傅星站在路口的老槐树下,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手里拿着两个烤红薯,正低头用手指剥着皮。
听见脚步声,傅星抬起头,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刚在街角买的,还热乎。他把其中一个递过来,红薯的外皮焦黑,剥开的地方露出金黄的瓤,热气腾腾的,带着甜丝丝的香气。
陈阳接过来,指尖被烫得缩了一下,又忍不住凑过去闻了闻:这时候还有烤红薯卖?
那大爷说存了窖,能卖到立冬。傅星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嘴角沾了点薯泥,挺甜的,你尝尝。
两人并肩往车间走,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陈阳咬了一口红薯,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喉咙一路淌到胃里。他侧头看了看傅星,见他吃得认真,腮帮子微微鼓着,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昨天主任说,让你跟技术员学学画图。陈阳咽下嘴里的红薯,开口道,厂里打算把你调到技术组帮帮忙,不算正式调动,先跟着看看。
傅星愣了一下,手里的红薯停在嘴边: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陈阳挑眉,你改冲头那手艺,比技术员都不差。再说了,你不是爱琢磨这些吗?刚好学学正规的画法。
傅星低下头,小声道:我没读过多少书,怕跟不上。
怕什么,有我呢。陈阳拍了拍他的胳膊,我以前跟技术员学过几天,虽然不精,但教你入门还是没问题的。
傅星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像是有星光落进去:真的?
当然是真的。陈阳被他看得心里一动,赶紧移开视线,假装去看远处的厂房,等会儿我找技术员拿几本绘图的书,你先看着,有不懂的就问我。
傅星了一声,嘴角的笑意藏不住,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手里的红薯不知不觉吃完了,他把外皮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手指上沾了点黏糊糊的糖渍,就着衣角蹭了蹭。
车间里已经热闹起来,机器的轰鸣声此起彼伏。老张正在给大家分配今天的活儿,见陈阳和傅星进来,扬了扬手里的工单:小陈,小傅,你们俩今天负责这批轴承的打磨,精度要求高,仔细点。
陈阳接过工单看了看,眉头皱了皱:这公差范围也太小了,用普通砂轮机怕是达不到。
所以让你们俩来干啊。老张笑了笑,小陈你手艺细,小傅眼神好,你们俩配合,肯定没问题。
傅星凑过来看了看工单上的数字,点点头:我试试用细砂纸手磨吧,应该能行。
陈阳看向他:手磨太累了,这批有五十多个呢。
没事,慢点开就行。傅星拿起一个轴承,对着光仔细看了看,主要是边缘的倒角要磨得均匀,用机器容易过。
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陈阳负责用砂轮机粗磨,傅星则拿着细砂纸,一点点仔细地打磨边角。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傅星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动作灵活而稳定,砂纸在轴承上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
陈阳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心里忽然想起昨天傍晚,傅星站在雨里的模样。那时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肩膀微微耸着,却依旧站得笔直。此刻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像是把所有的冷意都驱散了。
你以前在家,也总干这么细的活儿?陈阳一边往砂轮机上撒着冷却液,一边随口问道。
傅星手里的动作没停:跟我爸学钳工的时候,磨过不少小零件。他说干活儿跟做人一样,得沉得住气,不能毛躁。
陈阳了一声,没再说话。他看着傅星手里的轴承在阳光下转动,边缘的倒角越来越光滑,心里忽然觉得,傅星就像这轴承一样,虽然看着普通,却有着内在的精细和坚韧。
中午去食堂吃饭,刚打了饭找了个位置坐下,老李就端着饭盒凑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傅星:小傅啊,听说要调去技术组了?这才来多久啊,真是年轻有为。
傅星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没说话。
陈阳皱了皱眉,开口道:李师傅说笑了,就是让他去帮帮忙,算不上调动。
帮忙?老李撇了撇嘴,我看是有人想往上爬吧。刚来没几天就不安分,又是改冲头又是学画图的,野心不小啊。
傅星的脸有点白,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陈阳放下饭盒,看着老李:李师傅这话就不对了,小傅是为厂里解决了问题,凭本事吃饭,怎么就成了野心大了?
本事?老李哼了一声,谁知道那冲头是不是他瞎猫碰上死耗子改出来的。我在厂里干了二十年,还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新人。
李师傅要是不信,不如让小傅露两手给你看看?陈阳的语气冷了些,正好这批轴承,你敢说你能磨得比他好?
老李的脸涨得通红,他最不擅长的就是精细活儿,哪里敢接这话。周围吃饭的人也看了过来,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老李自觉没趣,狠狠瞪了傅星一眼,端着饭盒悻悻地走了。
陈阳看着傅星,见他低着头,筷子在饭盒里戳着米饭,没怎么吃。别理他,陈阳开口道,他就是看不得别人比他强。
傅星摇了摇头,小声道:其实他说得也没错,我确实......
什么没错?陈阳打断他,你的手艺是自己练出来的,跟他没关系。再说了,有本事让他也改个冲头试试?
傅星抬起头,看着陈阳认真的表情,忽然笑了笑:嗯,知道了。他夹起一块青菜放进陈阳的饭盒里,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陈阳看着饭盒里的青菜,心里忽然觉得暖暖的。他扒了口饭,含糊道:下午我找技术员借书去,你要是没事,跟我一起去?
傅星点点头,拿起筷子,大口吃起饭来。
下午的活儿不多,陈阳和傅星很快就把轴承打磨完了。老张检查了一遍,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比图纸要求的还好。小陈,小傅,你们俩这配合真是没说的。
陈阳笑了笑:主要是小傅手巧。
傅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阳哥磨得好,省了我不少事。
两人收拾好工具,陈阳带着傅星往技术组走去。技术组在办公楼的二楼,房间不大,里面摆着几张绘图桌,墙上挂着几张大大的机械图纸。技术员小王正在低头画图,见他们进来,抬起头笑了笑:是小陈啊,有事?
王哥,我来借几本绘图的书。陈阳指了指傅星,这是傅星,想跟你学学画图。
小王打量了傅星一眼,笑着点头:我知道,就是你改的冲头吧?主任昨天还跟我夸你呢。行啊,想学画图是好事,我这正好有几本入门的书,你拿去看看。
他从抽屉里拿出几本书递给傅星,又拿出一张绘图纸和一支铅笔:你先练练画直线和圆,这是基础。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傅星接过书,小心地抱在怀里,又对着小王鞠了一躬:谢谢王哥。
客气啥。小王摆摆手,都是一个厂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从技术组出来,傅星把书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捧着什么宝贝。陈阳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书又不会跑,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傅星低头看着怀里的书,封面上印着《机械制图基础》几个字,边角有些磨损,显然是被人翻过很多次了。我以前就想看看这种书,一直没机会。他小声道,语气里带着点激动。
陈阳心里一动,忽然想起傅星刚来的时候,抱着一个旧饭盒,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站在传达室门口,眼神里带着点局促,又有着掩饰不住的倔强。才这么几天,他好像变了些,脸上的笑容多了,说话也比以前大方了些,但那份认真和执着,却一点没变。
晚上没事的话,来我那儿吧。陈阳开口道,我那儿有台灯,亮堂点,适合看书。
傅星愣了一下:会不会太麻烦你?
麻烦什么,陈阳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我也能跟你一起学学,省得以后全忘了。
傅星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点期待的神情:
傍晚下班,两人一起往家属院走。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远处的烟囱冒着淡淡的白烟,在晚霞中慢慢散开。路边的槐树叶又黄了些,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偶尔有几片飘落下来,落在两人的肩膀上。
陈阳停下脚步,伸手摘下傅星肩上的落叶,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脖子,感觉傅星的身子微微一僵。陈阳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收回手,假装去拍自己身上的灰:这叶子落得真不少。
傅星低下头,小声道:他的耳朵有点红,不知道是被夕阳照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走到家属院门口,傅星停下脚步:我先回去放东西,等会儿去找你。
行,我住三单元二楼,你直接上来就行。陈阳道。
回到家,陈阳把房间收拾了一下。他住的是厂里分配的单身宿舍,一室一厅,不算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块新的桌布,铺在书桌,又找出一个没用过的笔记本和一支铅笔,放在旁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做饭。
正想着要不要出去买点吃的,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陈阳走过去打开门,见傅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搪瓷碗,里面装着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碟咸菜。
我看你可能没做饭,就从食堂多打了点。傅星把碗递过来,不知道你爱吃不。
陈阳接过来,馒头还带着热气:正好,我正愁没东西吃呢。快进来吧。
傅星走进屋,好奇地打量着房间。墙上挂着一张电影海报,是去年上映的《地道战》,角落里放着一个篮球,桌底下还有几本书,大多是机械方面的。
你这儿挺干净的。傅星开口道。
瞎收拾的。陈阳把馒头放在桌上,你先坐着看书,我去烧点水。
傅星坐在书桌前,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机械制图基础》,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陈阳端着水壶从厨房出来,见他看得认真,连自己走过去都没发现,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
他把一杯热水放在傅星手边:先喝点水,别累着眼睛。
傅星这才抬起头,说了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眼神又落回书上。陈阳在他旁边坐下,拿起那本笔记本,开始回忆以前学过的绘图知识,试着画了几个简单的图形。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传来邻居做饭的香味和孩子们的嬉笑声。陈阳画了一会儿,侧头看向傅星,见他正皱着眉头,盯着书上的一个图形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像是在琢磨什么。
哪里看不懂?陈阳开口问道。
傅星抬起头,指着书上的一个三视图:这个,我总觉得有点绕不过来。
陈阳凑过去,指着图给他讲解:你看,这个主视图是从前面看的,俯视图是从上面看的,左视图是从左边看的......他一边说,一边拿起铅笔在纸上画着,其实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立体的东西,拆开来一点点看。
傅星听得很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陈阳的笔尖。陈阳讲着讲着,忽然意识到两人靠得很近,能闻到傅星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混合着一点红薯的甜香,心里莫名地有点慌乱。
他清了清嗓子,往后退了点:大概就是这样,你再琢磨琢磨。
傅星点点头,低下头继续看书,只是脸颊好像比刚才更红了些。
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八点多,窗外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远处的路灯亮着,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傅星合上书,揉了揉眼睛: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再坐会儿吧,陈阳道,我煮了面条,一起吃点。
傅星看了看桌上的书本,又看了看陈阳,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陈阳去厨房煮面条,故意多煮了点,又打了两个鸡蛋,卧在上面。傅星走进来帮忙,想拿碗筷,却被陈阳拦住了:你坐着就行,我来弄。
两人坐在小桌旁吃面,面条很简单,就是清水煮的,放了点盐和酱油,卧了两个荷包蛋。傅星吃得很认真,连汤都喝了不少。
你做的挺好吃的。他抬起头,脸上沾了点汤汁,像只偷吃东西的小猫。
陈阳忍不住笑了,递给他一张纸巾: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傅星接过纸巾,擦了擦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吃完面,傅星帮忙收拾了碗筷,又把书小心地放进帆布包:今天谢谢你了,还让你破费。
破费什么,就两碗面条。陈阳送他到门口,书你先拿着看,看完了再换。
傅星点点头,走到楼道口,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陈阳,那个......画图的事,谢谢你教我。
小事一桩。陈阳笑了笑,以后有不懂的,随时来找我。
傅星了一声,转身走进了楼道。陈阳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轻轻关上了门。
回到房间,陈阳坐在书桌前,看着傅星刚才看过的书,上面还留着他的指印。他拿起那本书,翻开,忽然发现里面夹着一片槐树叶,已经被压得很平整,边缘有些发黄,显然是被人精心收藏过的。
陈阳拿起那片叶子,对着灯光看了看,叶脉清晰可见,像一张细密的网。他忽然想起傍晚落在傅星肩上的那片叶子,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片。
他把叶子小心地夹回书里,放回书桌。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书页上,泛着淡淡的银光。陈阳坐在书桌前,看着那本书,心里忽然觉得很安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生了根。
秋意渐浓,夜色渐深,远处的狗吠声断断续续,衬得这夜晚格外宁静。陈阳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月光,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他想,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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