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庆祝在南境沙漠的一次小规模军事胜利——更准确地说,是一次成功的“武装示威”,王宫举行了一场小型的贵族宴会。
当阿尼娅捧着一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华丽、繁复的礼服来到苏沫面前时,苏沫的内心是崩溃的。
“我……我也要去?”她指着自己的鼻子,脸上写满了抗拒。
阿尼娅用一种“这是理所当然”的眼神看着她,一边为她展开那件薄如蝉翼、点缀着无数细小琉璃珠的白色亚麻长裙,一边说道:“当然了,苏沫大人。您是王储殿下亲自册封的‘伊西斯之眷’,是女神在人间的使者。这样荣耀的场合,您自然应当在殿下身边,接受所有人的敬意。”
苏沫听着这番话,嘴角抽搐了一下。
接受敬意?不,她觉得更像是去接受围观。
自从上次在书房里,她用现代人的思维模式,四两拨千斤地为拉美西斯解决了工匠口粮的难题后,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这座王宫里的“知名度”又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
走在庭院里,向她躬身行礼的侍从和官员更多了,他们看她的眼神,也从单纯的好奇,变成了带着几分探究与敬畏的复杂。
但与之相对的,她也感受到了更多不那么友善的视线。那些视线,像淬了毒的藤蔓,阴冷地、悄无声息地,从各个角落里蔓延过来,试图将她缠绕、束缚。
她知道,自己正在被动地、不可抗拒地,卷入一场她完全不想参与的权力旋涡。
而今晚这场宴会,无异于是将她这叶无根的浮萍,直接扔进了漩涡的中心。
最终,在阿尼娅的坚持和劝说下,苏沫还是认命地换上了那身华丽的行头。
当她走进那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宴会厅时,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即将走上斗兽场,却连武器都没带的角斗士。
宴会厅极尽奢华。高大的莲花柱支撑着绘满了星辰与神只的穹顶,数百支火把与油灯将整个大厅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气、葡萄酒的醇香,以及贵族男女身上那浓郁得有些呛人的、由美药和各种香料混合而成的熏香。
乐师们在角落里弹奏着七弦里拉琴和乌德琴,乐声悠扬,却无法冲淡大厅里那种流动的、充满了审视与算计的紧张氛围。
所有人都穿着最华美的服饰,佩戴着最耀眼的黄金首饰,像一群正在开屏的孔雀,彼此炫耀,彼此评估。
苏沫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人群中最高大、最耀眼的那道身影靠了过去。
拉美西斯正被一群高级将领和官员簇拥着,他穿着一件做工精良的白色褶皱长袍,胸前佩戴着象征王储身份的黄金鹰隼项圈,黑色的长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俊美的面容在火光下宛如神只雕塑,充满了威严与力量。
他似乎早就察觉到了苏沫的到来,在她靠近的瞬间,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到了自己的身边。
这个动作,亲昵而强势,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占有意味。
“别紧张,”他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苏沫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跟在我身边,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他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苏沫那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但同时,她也感受到了,当拉美西斯做出这个动作时,周围瞬间投来了无数道或惊愕、或嫉妒、或怨毒的目光。
她感觉自己的后背,几乎要被那些目光给烧穿了。
她只能僵硬地扯出一个微笑,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紧紧地跟在拉美西斯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麻烦这种东西,从来不会因为你的逃避而放过你。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正酣。
一位身材魁梧、皮肤黝黑、显然是军中将领的贵族,正端着酒杯,唾沫横飞地向拉美西斯吹嘘着自己前不久的“英勇事迹”。
“殿下!您是没看到!那头雄狮,足足有这么高!”他用手比划着,脸上满是得意与骄傲,“它的吼声,能让整个沙漠都为之颤抖!我手下最勇敢的士兵,看到它都吓得腿软!可我,巴肯穆特,阿蒙神最忠诚的战士,没有丝毫畏惧!”
他喝了一大口酒,继续大声说道:“我只带了三名亲卫,追了它整整两天两夜!最后,在我投出第三根长矛时,终于刺穿了它的心脏!那畜生倒下的时候,扬起的沙尘就像一场小型的沙暴!它的皮毛,我已经派人硝制好,不日就将献给伟大的法老陛下,作为您宫殿里最荣耀的装饰!”
周围的贵族们纷纷发出赞叹和吹捧之声,夸赞着巴肯穆特的勇武。
拉美西斯也露出了嘉许的微笑,对他举杯示意。
而站在一旁的苏沫,听着这番血淋淋的描述,心里却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别扭和反感。
作为一个在现代文明社会长大、从小被灌输“保护野生动物”观念的人,她完全无法理解这种以猎杀珍稀动物为荣的心态。在她看来,那头雄狮,不过是在自己的领地里生活得好好的,却无端招来了灭顶之灾,最后还要被剥皮抽筋,成为人类炫耀的资本。
实在是太可怜了。
她看着那位还在沾沾自喜的将军,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用她最熟悉的中文,小声地、愤愤不平地嘀咕了一句:
“动物保护协会听了都得连夜派人来找你……”
她忘了,此刻的宴会厅,虽然人声嘈杂,但她所站的位置,是绝对的中心。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或多或少地集中在这里。
她那句虽然轻,却发音奇特的、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语言体系的嘀咕,就像在一锅沸腾的油里,滴入了一滴冰水。
瞬间,周围的谈笑声,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却无比尴尬的停顿。
那位名叫巴肯穆特的将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困惑地、带着几分被冒犯的表情,看向苏沫,显然不明白这个王储身边的新宠,为何会在他最荣耀的时刻,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听起来像鸟叫一样的噪音。
其他贵族的目光,也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苏沫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不解、探究,以及一丝丝幸灾乐祸。
苏沫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她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
完蛋了,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了!
拉美西斯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他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好笑。
他当然听不懂苏沫说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她那句话里,没有丝毫的赞美之意。
他没有追问,只是不动声色地转回头,对着那位尴尬的将军举了举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巴肯穆特将军的勇武,是整个埃及的骄傲。父王一定会非常喜欢这份礼物的。来,为了你的胜利,干杯。”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了回去,化解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尴尬。
巴肯穆特受宠若惊,连忙将刚才那点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激动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周围的气氛,重新恢复了热烈。
但苏沫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新的焦点。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正像探照灯一样,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很快,到了正式用餐的时候。
侍者们端上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烤得流油的肥鹅、撒着香料的烤鱼、堆成小山的无花果和椰枣、以及各种各样的奶酪和面包。
然后,苏沫又一次面临了巨大的社交危机——这里没有餐具。
所有人都用手。
贵族们姿态优雅地,用右手的三根手指,撕下一小块面包,蘸着酱汁,或是捏起一块烤肉,送入口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而苏沫,看着自己面前那盘油光锃亮的烤鹅腿,彻底傻眼了。
她犹豫了半天,学着别人的样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撕下一小块肉。结果,那肉烤得极嫩,她一用力,滚烫的肉汁和油脂瞬间就沾满了她的手指,狼狈不堪。
她涨红着脸,窘迫地想要找东西擦手,却发现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侍者,躬着身子,为她手中的金杯斟满了葡萄酒。
出于现代社会刻在骨子里的礼貌,苏沫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对着那名侍者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这个词,她还是跟阿尼娅学了好久才学会的。
然而,她这句在她看来再正常不过的道谢,却又一次引来了异样的目光。
那名侍者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这位尊贵的“神眷者”为何要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而在不远处的一张席位上,几位衣着华丽的贵族小姐,终于忍不住,交头接耳地窃笑起来。
“你看她,真是个从乡下来的野蛮人。”
“是啊,居然对一个下人说谢谢,真是可笑。她以为自己是谁?”
“连吃饭都不会,手指上沾满了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乞丐。”
“真不知道王储殿下看上了她哪一点,难道就因为那张脸吗?我们埃及,可不缺比她美丽的女人!”
她们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但在相对安静的用餐环境中,还是像蚊子一样,嗡嗡地、清晰地,传到了苏沫的耳朵里。
那些话语,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苏沫的自尊心上。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厉害,手指僵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恨不得立刻从这场该死的宴会上消失。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界,是何等的格格不入。
就在她窘迫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覆上了她的手。
是拉美西斯。
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自己的酒杯,坐到了她的身边。
他没有看那些正在窃笑的贵族小姐,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沫,然后,用他自己的手,从那只烤鹅腿上,极其优雅地、不沾一丝油腻地,撕下了一块最鲜嫩的胸肉,轻轻地放在了苏沫面前的盘子里。
接着,他又拿起一颗饱满的紫色葡萄,剥去外皮,将晶莹剔大度的果肉,递到了她的唇边。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但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温柔的安抚与不容置喙的维护。
整个宴会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神之子,未来的法老,拉美西斯殿下,竟然……竟然亲手为一个女人剥菜、剥葡萄?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那些刚才还在窃笑的贵族小姐,此刻脸上的嘲讽已经完全凝固,转而被惊恐和难以置信所取代。她们惊慌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这边一眼。
而那个试图公开挑衅的巴肯穆特将军,此刻也识趣地闭上了嘴,端着酒杯,假装在研究杯子上的花纹。
拉美西斯这才低下头,用只有苏沫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道:
“别理他们。你不是野蛮人,你只是……来自一个比这里更文明的地方。”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苏沫心中所有的委屈和窘迫。她抬起头,看向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小小的、带着一丝感动的身影。
“以后,”他继续说道,“在这种场合,不用对侍者说谢谢。你的仁慈,只需要展现给值得的人。”
他这番细微的、近乎耳语的教导,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能安抚人心。
这种毫不掩饰的、独一无二的偏爱与维护,已经向在场的所有人,清清楚楚地表明了一个事实:
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是他拉美西斯罩着的。
大厅里的议论声,瞬间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敬畏和缄默。
但苏沫也敏锐地感觉到,在那些沉默的背后,某些嫉妒的、怨恨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她知道,今晚过后,自己在这座王宫里的处境,将会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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