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赌坊后巷。
杜篷正哼着小曲清点银票,忽被几个蒙面的彪形大汉堵进死巷。
“杜公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首刀疤脸阴恻恻一笑,“连本带利,五千两。”
“放屁!”杜篷面色煞白,“我只借了三千!”
刀疤脸猛地欺身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揪住他前襟,竟将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直接提离了地面。
“利滚利,懂不懂?今日若拿不出…”
寒光一闪,一柄淬着阴森冷光的匕首已贴上他咽喉。
冰凉的触感激得杜篷浑身汗毛倒竖,喉结在利刃下艰难滚动。
“我、我现在没带那么多…”
他吓得两股战战,声音都变了调,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就在绝望之际,眼角余光瞥见巷口似乎有人影闪过。
青衫一角拂过斑驳砖墙,步履轻捷得几乎不惹尘埃。
定睛一看,竟是方才在赌坊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邱兄”。
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邱兄!邱兄留步!救命啊邱兄!”
那身影闻声果然驻足,转过身来,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疑惑:“杜公子?”
他缓步走近,目光扫过被刀疤脸挟持、狼狈不堪的杜篷和几个凶神恶煞的蒙面人。
“这是…?”
“他们讹诈!”杜篷挣扎着高喊,“邱兄借我些银子,明日定当加倍奉还!”
梁策闻言,眉头深深蹙起,面露难色,显出几分犹豫踌躇。
他看了看凶神恶煞的刀疤脸,又看了看面无人色的杜篷,最终似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怀中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数也未数,递了过去。
“这里是五千两。诸位,够了吗?”
刀疤脸一把夺过银票,飞快地捻了一下厚度,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恶狠狠地剜了杜篷一眼,啐了一口。
“呸!算你小子今日走狗屎运!有贵人相助!”
言罢率众人扬长而去。
杜篷浑身脱力,瘫坐于地,大口喘着粗气,半晌方魂归躯壳。
“多、多谢邱兄…”
他抬起头,望向梁策的目光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
“若非邱兄仗义援手,小弟今日…今日怕是…”
梁策伸手将他拉起,温言道:“举手之劳,杜公子不必挂心。”
“这怎么行!”杜篷拍着胸脯保证,“明日我就在春归楼设宴,定要好好谢过邱兄!”
梁策眼中掠过一丝得逞,面上却推辞得真诚:“杜公子太客气了…”
“必须的!”
杜篷生怕他拒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家父常教导我知恩图报,邱兄若推辞,就是看不起我杜篷!”
梁策似是拗不过,无奈一笑,妥协道:“那…恭敬不如从命。”
.
次日黄昏,春归楼天字一号房。
杜篷紧攥着少年的手腕,将他引至席间,对着满座锦衣华服之人朗声道:
“这位就是昨日救我的邱公子!年纪轻轻,家财万贯,在江南有十几处绸缎庄!”
席上诸人纷纷拱手致意,目光探究。
少年一身湖蓝杭绸直裰,腰束银带,打扮得虽富贵,却掩不住眉宇间那抹尚未被世故磨去的清亮光泽。
梁策眸光微扫,如静水拂过莲叶,不动声色间,已将其中二人形貌刻入眼底。
正是户部掌管盐引核发的大小官吏。
“久仰邱公子大名。”
一位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起身,长揖到底,袍袖轻拂。
“在下杜缙,乃杜篷之父。犬子多蒙相救,老夫感激不尽。”
梁策亦从容还礼:“杜老爷言重。路见不平,举手之劳。”
酒过三巡,席间暖意渐融。
杜缙借着几分醺然酒意,身子微倾凑近。
“听闻邱公子有意在江陵开设分号?老夫在商界还有些人脉…”
梁策心下了然,长睫轻覆,再抬起时眼里满是恰到好处的踌躇,像是个拿不定主意的富家小公子。
“实不相瞒,在下确有此意。只是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不甚明白…”
“诶!”杜缙将酒盏往案上重重一撂,酒液微漾,“有老夫在,邱公子尽管放心!”
他复又压低声音,气息带着浓重酒香:“三日后老夫在别院设宴,届时引荐几位朋友给邱公子认识…”
梁策略一沉吟,随即举杯相敬。
“如此,多谢杜老爷周全。”
宴罢人散,梁策独自立于春归楼高耸的飞檐之下,凭栏远眺。
晚风拂过,衣袂轻扬,直至杜家马车辘辘声彻底消融在夜色深处。
卫骁如墨入水般悄无声息地现出身形。
“公子,查清了。”
“杜家别院,明为私邸,实乃其与官吏勾连交易的巢穴。”
“每月望日,皆有十数辆满载盐袋的马车,自侧门悄然出入。”
梁策抬手,缓缓揭下覆面的银具。
清冷月华流淌而下,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镀上一层冷冽银边。
“继续盯着。三日后,我要知道进出别院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
三日倏忽而过。
杜家别院,朱漆大门洞开。
梁策换了一袭墨蓝暗纹绫罗袍,腰间一枚羊脂玉佩温润如水,光华内蕴。
杜缙满面春风,亲自迎至门前,引他穿过九曲回廊,步入一处花木掩映的临湖水榭。
水榭内已有五六人安坐,香茗氤氲。
见梁策入内,纷纷起身相迎。
杜缙含笑引荐:“这位是户部邹大人,这位是漕运司王大人…”
梁策与众人一一寒暄,目光沉静,却已将座上诸人细微情态尽收眼底。
那位邹大人指腹间,积着经年翻阅账册磨出的厚茧。
王大人腰间悬着的那枚蟠龙玉佩,玉质上乘,雕工精湛,分明是去岁御赐漕运总督的贡品。
“邱公子年轻有为啊!”邹大人捋须笑道,“听说在江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梁策谦逊道:“不过是祖上积德,留了些薄产。”
“诶,邱公子过谦了。”王大人语带深意,“如今这世道,没点门路,再厚的家底也经不起折腾啊。”
梁策适时露出些许困惑,眉头微蹙的样子显得格外单纯:“王大人的意思是…”
杜缙朗声一笑,击掌两下。
数名素衣侍女鱼贯而入,奉上珍馐美馔。
其中一侍女行至梁策身侧,手腕忽地一颤,手中酒盏倾覆,琼浆霎时泼洒在梁策袖口,深色酒渍迅速晕开。
“奴婢该死!”侍女慌忙伏地请罪。
梁策摆手示意无碍,指尖却不动声色地拢入袖中。
方才那婢女慌乱间塞入之物,硬挺挺地硌在掌心,赫然是一方折叠的素笺。
宴至中席,梁策借更衣暂离。
穿过月洞门,假山石后竹影婆娑,将他身形吞没。
展开素笺,墨迹犹新,字迹却仓促:子时,西厢房。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锦堂现春深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