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知弦来不及细思,身体已先于理智行动。
他霍然起身,甚至顾不上整理微乱的衣袍,快步走出丹朱阁,朝着主殿书房的方向疾行。
步履依旧保有世家公子应有的从容,但微微急促的呼吸剐得胸腔灼痛。
司礼官湛大人正跪在冰冷的玉石阶下,日头渐烈,晒得他官袍背后的补子都有些晃眼。
他脸色灰败,腰背却挺得笔直,是文臣不合时宜的倔强。
湛知弦的到来打破了这死寂的僵持。
他看也未看阶下跪着的父亲,径直走到书房门前,对着守门的侍卫,声音清冷:“烦请通传,湛知弦求见城主。”
侍卫迟疑地看了一眼门内。
“让他进来。”君天碧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湛知弦深吸一口气,推门缓步而入。
君天碧正坐在案后批阅奏章,闻声抬头。
湛知弦是这城主府中最安静、最省心的一个,才华内蕴,从不张扬。
今日主动前来,倒是稀奇。
“何事?”她放下笔。
湛知弦垂着眼躬身行礼,嗓音清润如玉石相击:“听闻家父殿前失仪,冲撞城主,已被罚跪殿外,知弦特来,代父请罪。”
君天碧看着他,目光审视。
当得起一句光风霁月,淡雅出尘,若非身陷丹朱阁,本该是翱翔九天的鸿鹄。
“哦?”君天碧言语淡淡,“你是觉得孤罚错了?”
“不敢。”湛知弦姿态放得极低,“父亲年事已高,性情迂阔,言语冒犯城主与甘侍卫,确是其过,只是……”
他愈发恳切,“殿外石阶冰冷,父亲腿疾多年,恐难久撑,知弦愿代父受罚,长跪不起,只求城主……允父亲回府思过。”
他撩起衣摆,便要跪下。
君天碧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孝心可嘉,情真意切。
既不否认其父之过,又点明其父年老体弱,以情动人。
更主动提出代父受罚,将自己置于卑微之地。
这般芝兰玉树蒙尘的模样,确实有几分惹人怜惜。
“不必了。”
湛知弦膝盖即将触地之时,君天碧玩味开口,“孤罚的是他不懂尊卑,你替他跪,算怎么回事?”
湛知弦动作顿住,抬眼看向君天碧,不明白她话中有何深意。
君天碧与他对视,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祭祀大典的流程舆图,可是由司礼监绘制?”
湛知弦微微一怔,随即谨慎答道:“回城主,确是由家父总领,下属官吏协同绘制。”
“孤记得,你未入府前,曾协助过司礼监整理古籍,对历届祭祀典仪,似乎也颇有研习?”
湛知弦心中一凛,垂眸道:“城主谬赞,略知皮毛,不敢称研习。”
君天碧敲了敲桌面:“既如此,便由你接手,重绘此次祭祀大典的全部流程舆图,三日内,送至孤案前。”
她看着湛知弦骤然抬起的眼睛,缓缓补充道:“做得好,便准你父亲回府养病,做不好……”
她没说完,但未尽之语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湛知弦万万没想到,君天碧会给出这样一个条件!
不再需要净无尘?
而是让他这个身份尴尬的男宠来接手如此重要的祭祀舆图?!
这究竟是试探,是惩罚,还是……另有所图?
无数念头在他脑中飞速闪过,但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深深躬身:“知弦……领命,定竭尽全力,不负城主所托。”
“下去吧。”君天碧重新拿起笔,不再看他。
湛知弦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缓缓退出了书房。
直到走出很远,他才缓缓直起身,回头望向那扇紧闭的书房门。
今日的城主,果真……比以往还要难以揣度万分。
而书房内,君天碧对湛知弦的识趣还算满意。
净无尘?离耳城?
想用祭祀大典来拿捏她?
那就别怪她……另起炉灶,换人玩了。
司礼官湛宏被罚跪,其子湛知弦接手祭祀舆图的消息不胫而走,引得各方猜测纷纷。
净无尘一系的人马更是焦躁不安,想打探消息却被挡在丹朱阁外,滴水不漏。
甘渊依旧能者多劳,一边盯着离耳城粮队的动向,一边……每晚准时准点上岗暖床。
他与君天碧之间形成了诡异而默契的拉锯。
警惕万分、备受煎熬的是他,臭不要脸、耽于享受的是君天碧。
这种不对等的利用,让甘渊烦躁不已。
不到三日,甚至只一个昼夜,湛知弦就出现在了书房外。
他手中捧着一卷精心绘制的羊皮舆图,眉眼间的疲惫遮掩不住,但仪态始终儒雅端方。
“城主,祭祀大典流程舆图已绘制完毕,请过目。”他将舆图平稳呈上。
君天碧展开舆图。
羊皮卷上,线条清晰工整,标注详尽准确,从祭坛布置、人员站位、祭祀流程到应急预案,无一不全。
甚至比以往净无尘主持时更为周密严谨,还融入了一些古籍中记载的古老仪轨。
果然,她没看错人。
君天碧仔细看过每一处细节,目光最后落在祭坛中心主祭人的位置上。
那里,原本该标注着净无尘名字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很好。”
君天碧合上舆图,抬眸看向湛知弦,“看来司礼官之子,确比司礼官本人,更懂规矩,也更……有用。”
湛知弦垂眸:“城主过誉,分内之事。”
“即日起,由你暂代司礼监一应事务,全力筹备祭祀大典。”君天碧下令,“若有任何需要,或任何人胆敢阳奉阴违,直接报于孤。”
湛知弦心中巨震,面上却不敢显露,只得躬身:“知弦领命,定不负城主信任。”
他声音微低,“那家父……”
“准他回府养病。”君天碧语气淡漠,“告诉他,养好了眼睛和脑子,才知道什么该看,什么该说。”
“谢城主恩典。”湛知弦再次躬身,缓缓退下。
走出书房时,他的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暂代司礼监?
这绝非奖赏,而是将他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了君天碧手中一把直指净无尘和旧有秩序的利刃!
他抬头望了望尧光城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一片冰凉。
城主的手段,当真……不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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