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斯年从微凉的浴汤中惊醒,才发现自己竟疲惫到在水中睡去。
他起身拭干身体披上干净的里衣,又取过柔软的细棉布慢慢绞着湿漉漉的粉白色长发。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寂静的殿内发出细微声响。
他仍在思索,若日后再遇到谢应危那般心疾突发陷入冰冷梦魇的状况,该如何应对。
香膏治标不治本,琴音安抚终是外力,蚀骨的寒意仍旧根植于谢应危灵魂深处,非寻常手段可解。
好在,只需再熬过五年这个念头支撑着他。
白日里未等来谢应危,却等到解除禁足的口谕,连同膳食也恢复往日的标准。
楚斯年并无意外,谢应危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或者说他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得以自由行动后,楚斯年立刻去了校场练习骑射。
可惜纵有林风指点,他的骑术依旧生涩,只能在马背上勉强维持平衡,控缰驰骋仍是奢望。
之后几日风平浪静。
谢应危的头疾未曾发作,人也埋首于桌案,处理因他罢朝而积压如山的政务。
楚斯年后来才从高福口中得知,那个进献云姬包藏祸心的藩属国,已被谢应危一道铁血旨意派兵夷为平地。
这倒很符合谢应危睚眦必报,斩草除根的作风。
细算下来,楚斯年已有近半月未曾面圣。
这与之前几乎日日被传召的情形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但他并不惊讶,帝王日理万机,更何况还耽搁了那么久。
他乐得清闲,每日不是研读医书杂记便是练习骑射强身,真有什么风吹草动高福自会前来告知。
只是经此一事,朝中那些老臣又看到了希望,暗地里开始鼓噪选秀纳妃延续皇嗣的奏议。
结果被谢应危轻飘飘一句“聒噪”,罚了几个带头之人一顿板子后,便再无人敢提。
这夜楚斯年沐浴完毕,仅着单薄雪白的里衣正欲吹熄烛火就寝,殿门却被不轻不重地推开。
一道玄色身影裹挟着夜间的寒气径自踏入殿内,正是谢应危。
楚斯年微微一怔,连忙上前,因衣衫不整只得匆匆拢了拢衣襟便要屈膝行礼。
“以后见朕免了这些虚礼。”
谢应危目光在他因沐浴后泛着粉润光泽的脸颊和微敞领口处停留一瞬,随即移开,语气平淡无波。
楚斯年那句“谢陛下”尚未出口,便见谢应危竟开始动手解自己的外袍龙纹常服,随手将价值连城的衣物弃于地上,然后极其自然地走向他的床榻,掀开锦被躺了进去。
楚斯年愕然立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谢应危半支起身子,墨发铺散在枕上,见他仍傻站着,眉头不悦地蹙起,抬手拍了拍身边空出的位置,语气命令:
“还愣着做什么?上来。”
楚斯年蹙眉,下意识以为他又犯了头疾,边走向床边道:
“陛下可是身体不适?臣去取琴来……”
“朕没事,让你上来你就上来。”
谢应危打断他,目光沉沉。
楚斯年脚步顿住,看着已然霸占他床榻的帝王,心中涌起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
此刻的谢应危眼神清明,语气专断,目的明确——
就是要与他同榻而眠。
他犹豫片刻,终究不敢违逆圣意。
默默走到床榻另一侧,动作略显僵硬地掀开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躺下去,尽量贴近床沿,与谢应危之间隔开一段距离。
殿内烛火未熄,光线昏黄。
楚斯年能清晰感受到身旁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存在感,这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他睁着眼望着帐顶,总觉得今夜之事处处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
谢应危侧身躺着,目光落在楚斯年略显紧绷的侧影上,殿内烛火昏黄,将他粉白色的发丝映照得如同笼着一层柔光。
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余下清浅的呼吸声。
忽然,谢应危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你就没什么想同朕说的?”
楚斯年闻言微微一愣,疑惑地转过头。
说什么?
他仔细在脑中搜寻,自那夜谢应危发病后,他事无巨细,连陛下饮食偏好,安神注意事项,乃至寝殿炭火该维持何种温度,都一一写成条陈托高福转达。
应当没有遗漏才对。
他蹙着眉认真思索的模样落在谢应危眼里,让后者胸中一股无名火更是蹭蹭往上冒。
这两周他勤于政务刻意不去召见,这人倒好,非但不主动前来问安,解了禁足后更是跑得不见人影,整日与那林风混在一处学什么劳什子骑射!
这股闷气堵在他心口上不去下不来,他倒要看看这木头人能说出些什么来。
楚斯年思忖半晌实在想不出其他,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陛下……可是仍在忧虑香膏中‘以毒攻毒’之法?臣可担保,如今用量已极为谨慎,绝无……”
“你还敢提!”
谢应危猛地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朕亲手调教出来的人,用着自然放心。”
这话听着不像全然信任,倒更像是在强调某种所有权。
楚斯年更加困惑,既非为此那陛下今夜这般反常究竟所为何事?
见他依旧一副懵懂不解的模样,谢应危心头那股火再也压不住。
他倏地坐起身,俊美面容在昏暗光线下带着一丝近乎赌气的恼火盯着楚斯年,声音沉下去:
“朕不去找你你便也不来见朕?楚斯年,你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
楚斯年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个。
他连忙也坐起身,解释道:
“陛下恕罪。臣见陛下政务繁忙,不敢轻易打扰。但臣每日都会向高公公仔细询问陛下起居,确保陛下圣体无恙方才安心。”
他自觉这番应对已是周全体贴。
谁知谢应危听了脸色并未好转,反而更沉几分:
“询问高福?朕就在紫宸殿,几步路的功夫比不得你跑去校场寻林风勤快!”
这话里的酸意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楚斯年这才明白症结所在,原来陛下是嫌自己不够主动亲近。
他虽觉有些莫名,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应下:
“是臣思虑不周,日后定当时常前去向陛下请安。”
得到这句承诺,谢应危胸口的闷气才顺畅了些。
他重新躺下,背对着楚斯年闷声道:“记住你说的话,睡了。”
楚斯年看着他孩子气般的背影,心中那股怪异感更浓,却也只得依言躺下。
自那夜之后,凝香殿的赏赐又如流水般送进来,比之以往更甚。
金银玉器,古玩字画自不必说,连一些罕见的海外香料,精致的江南点心都源源不断。
最让楚斯年感到惊愕的,是谢应危竟特意命人从御马苑挑选了一匹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的骏马赐予他。
马儿神骏非凡,四肢修长有力,性子却意外温顺。
“陛下说,此马名唤‘照夜’,性温良步态稳,正合楚医师练习骑术。”
送来马匹的内侍恭敬地传达圣意。
楚斯年抚摸着“照夜”光滑如缎的皮毛,心中五味杂陈。
谢应危此举,分明是知晓他骑术不精,特意选了这般温顺的良驹。
更让他感到古怪的是,谢应危并未再如从前那般动辄因头疾传召他侍奉左右,反而时常在他前去紫宸殿请安时以各种理由将他留下。
有时是让他陪着批阅奏折,甚至经常听取他的意见,有时是让他弹奏一曲清心宁神的琴音,有时甚至只是让他坐在下首,两人对弈一局,或是单纯地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这些举动自然亲密,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亲近,与谢应危往日阴晴不定暴戾难测的作风大相径庭。
楚斯年表面上恭顺应对着,心中却始终萦绕着那份挥之不去的古怪与警惕。
莫非是那天夜里病坏了脑子?
罢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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