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暗卫首领萧默押着一名黑衣女子进了谛听军帐。
鬼枭已跟着谛听多日,在东黎京中时,便潜入到国师府。那时谛听正与周玄策对质,她躲开了那些暗卫。
钟秋禾在北祭时,她们便发觉谛听身边有不少周玄策的人,毕竟周玄策作为谛听唯一的子嗣,那些人还真不敢对周玄策下狠手。这次也是发现周玄策并没有与谛听同行,她才冒险靠近谛听。
军帐内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
谛听盯着跪在案前的女子——她揭下人皮面具后露出的容颜,正是二十年前本该死于难产的静美人芳草。
“你说...你是秋禾的暗卫?”谛听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案几上的战报被他不自觉攥紧,墨迹在绢布上晕开成一片乌云。
芳草从怀中取出个褪色的香囊,针脚歪斜地绣着半轮残月。
谛听呼吸一滞,这是钟秋禾十四岁初学女红时,他手把手教她绣的。
“娘娘临终前将此物交给奴婢。”芳草额头抵地,“说若有一日大人知晓真相...便把这个给您。”
香囊里滑出封信笺,钟秋禾清秀的字迹映入眼帘时,谛听竟不敢伸手去接。
帐外传来战马嘶鸣,南祁方向的火光透过帐布,将信纸映得忽明忽暗。
“她...应该恨极了我吧…”谛听突然问道,指尖在碰到信纸的瞬间缩回,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芳草摇头,束发的银簪随着动作轻颤:“娘娘说,这辈子最后悔的,是当年不该与大小姐互换身份。”
烛芯爆开一朵灯花。
谛听想起了钟秋禾陪着他的那些日日夜夜,他从小看着她长大,一直护着她。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对她感情慢慢变了味,他开始在意她了。可是那时,她已是皇后…
“继续说。”谛听终于展开信纸,第一行字就让他瞳孔骤缩——「师父亲启」。
「师父看到这封信时,秋禾大概已经化作一抔黄土了...」
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晕染,像是被泪水打湿过。谛听仿佛看见那个总是挺直脊背的庄娴太后,在深夜里对着烛火偷偷抹泪的模样。
芳草的声音轻轻传来:“娘娘自尽前夜,独自在佛堂跪到三更天。奴婢听见她对着佛像说...说若早知道师父心里有她,就算再难,她也是要试一试的。只是现在太晚了…”
帐内死一般寂静,谛听恍然如梦,久久不能回神。
远处战场上的厮杀声隐约可闻,更衬得此刻恍如隔世。
“娘娘入宫后,每月十五都会弹《幽兰操》。”芳草突然说,“她说...这是您教她的第一支曲子。”
谛听指尖微颤。
信纸正好翻到提及此事的一页——「每弹此曲,总想起师父说兰生幽谷,不为无人而不芳。可惜秋禾终究还是做了高墙上的凌霄花...”
一滴水珠砸在“凌霄花”三字上。
谛听惊觉自己竟落了泪,慌忙用袖口去擦,却把墨迹晕得更开。
“她...可曾提起中秋夜?”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芳草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上面绣着并蒂莲:“娘娘临终前烧了许多东西,独独留下这个。说那晚师父醒来时若看见枕边是它...或许就不会认错人了。”
帕角还沾着早已干涸的血迹——是钟秋禾难产时咬破嘴唇留下的。
谛听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涌上腥甜。他此刻才明白,那年中秋夜枕畔的沉水香根本不是眉娘用的廉价香料,而是秋禾身上特有的熏香...
他心中有怀疑,但不敢奢想。只当是…眉娘察觉到他的心意,刻意去迎合他。
「玄冕左肩后有粒朱砂痣,与师父一模一样...」
信纸在谛听手中簌簌作响。
他想起周玄冕七岁那年坠马,自己为他疗伤时见过的红痣——当时还以为是胎记。
“娘娘产子那日,疼得把床柱都抓裂了。”芳草轻抚香囊上的绣纹,“却坚持不用麻沸散,说怕伤着孩子...”她突然哽咽,“奴婢当时在暗处看着,那时并不知道她中秋夜是去寻了...您。”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萧默在门外禀报:“主上!北祭皇派人传信,说...”
“滚!”谛听一声暴喝,帐外顿时鸦雀无声。他红着眼看向芳草:“接着说。”
谛听突然站起身,案几被他撞翻在地。他想起钟秋禾产后第一次出现在宫宴上——那个总是挺直如竹的女子,竟虚弱到需要侍女搀扶才能行走。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一把攥住旁边的玉佩。“她明明可以早些告诉我的...”
“娘娘说...”芳草轻声笑了笑,“她说您毕生所求就是夺回江山,可不能给你造成困扰,让您为难……”
她略一停顿,又道:“可她每年生辰,都会在宫中东南角楼点一盏长明灯,因为那里...能望见国师府的屋檐。”
信纸最后一段已经模糊不清:「...蒙师父将眉娘易容成我的模样葬入皇陵。秋禾此生是东黎的庄娴太后,死后只想做回钟秋禾,葬于天地间…
谛听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扯开自己衣领——贴身戴着的锦囊里,正藏着钟秋禾入宫前被他剪下的一缕青丝。
“今日...是娘娘薨逝的第十三日。”芳草语气平静道。
“北祭皇用千年玄冰将娘娘安置在寒玉棺中。”芳草轻声笑道,“她临终前说...最想听您再唤她一声。”
帐外突然狂风大作,将帐帘掀起一角。南祁方向的火光更盛了,却照不亮谛听瞬间惨白的脸。他看见自己的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却没觉得疼痛。
“她在...北祭。”
“我离开后,又跑回去偷偷看了一眼…千年玄冰可保尸身不毁。”芳草轻声道,“娘娘生前总说,最怀念小时候跟着师父在国师府学艺的时光...”
一段尘封的记忆突然浮现——八岁的钟秋禾穿着杏黄襦裙,在国师府的海棠树下练剑。花瓣落在她发间时,自己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拂...
“你方才说...”谛听突然攥紧玉扣,“秋禾曾让你将着玉扣还于我?”
芳草重重磕了个头:“娘娘那几日一直握着这个,最后还是将它交于我。”
那是《太素九针》初成那年,钟秋禾趁他睡着时偷偷解走的玉扣。谛听曾以为是遗失在某个角落里,却原来...被她珍藏了二十几年。
帐外传来三声云板响——这是炼狱军集结的信号。谛听却仿佛没听见,只是颤抖着抚过玉扣上细微的裂痕。
“主上!”重奎的声音隔着帐帘传来,“北堂仲邯突破东线了!”
谛听缓缓起身,将玉扣按在心口。
当他再开口时,声音里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了:“无妨!不过是强弩之末。传令...全军后撤五十里。”
“什么?!”帐外一片哗然。
“你再走一趟北祭...”谛听摘下腰间青龙玉佩交给芳草,“冕儿他…他去北祭找秋禾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梦婆录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