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
秋瑾站在重建的梦婆殿前，任由雪花落满肩头。五年游历，四国已成往事，如今这里是崭新的盛元王朝。
“梦婆山我没来过，你觉得和从前一样吗？”陆明萱轻抚廊柱上新雕的傩面纹样，“那里还有个紫藤架…”
秋瑾沉默地走过每一处回廊。
没有理会陆明萱，只是心中无限感慨。
和五年前的梦婆殿几乎一致，只是…再也不见当年的人了！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在刻意模仿从前的梦婆山，连那口被砸碎的青铜钟都重新铸造了一模一样的。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回不来了——就像当年师父教她辨识药草的那个午后，就像北堂仲邯第一次来访时踩过的青石板。
还有路央和温央…
园中的梅花开得正好，不知道是不是当年他……种的。
秋瑾自嘲的笑笑，当年梦婆山被她炸毁，那几棵刚种下的树，肯定也烧毁了。
“陛下特意吩咐要完全复原。”新任的掌事女官小心翼翼跟在身后，“国师大人还添了藏书阁和药庐。”
秋瑾在正殿门前停下。
匾额上“梦婆殿”三个字是周玄冕亲笔所书，金漆在雪光中格外刺眼。
她想起离山前那场大火，烈焰中路央担忧地看向她，眼中是那般纯粹。
“师父？”陆明萱担忧地唤道。
秋瑾推开殿门，熏香扑面而来——正是梦婆山惯用的犀角香。
她指尖抚过供桌上的《历任梦婆录》，发现书页边缘有经常翻阅的痕迹。
“梦婆山修缮好后...有人来住过这里？”
掌事女官躬身道：“国师每年都会来小住几日，说是...等您回来。”
秋瑾点点头，小师叔虽不靠谱，但也是唯一记挂她的人了。
子夜时分，秋瑾独自在药庐整理这些年的见闻。
一盏破旧的犀角灯在案头静静燃烧，灯壁上的裂纹好似又多了几道。
这盏灯是师父在世时，在落鹰峡超度万魂时留下的，那裂痕就是那时留下的。
她提笔记录秦婆婆的巫医方子，忽然一阵眩晕。
恍惚间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嘶吼，有丽娘凄厉的哭嚎，有战场上的金戈铁马，还有往生咒文的吟诵...
“师父！您怎么了？”陆明萱端着安神茶进来，见状急忙上前。
秋瑾摆摆手，额角渗出冷汗：“无妨，只是有些疲惫。”
但情况在第二日急转直下。
清晨陆明萱来送饭时，发现秋瑾昏倒在犀角灯旁，浑身滚烫如火。更可怕的是，她左腕浮现出诡异的暗红色纹路，正沿着血脉缓缓蔓延。
糟糕！
“快着人去请国师！”陆明萱对吓傻的掌事女官喝道，“要快！”
师父曾经有过昏睡，但是这般诡异的纹路，却是没有的！
陆明萱心中从未这般慌乱，好似要有不好的事发生。
等织渊赶到时，梦婆殿已被结界笼罩。他仍是五年前那副少年模样，月白道袍一尘不染，唯有腰间悬挂的太极玉璜显示着国师身份。
“小师叔祖...”陆明萱红着眼眶引路，“师父她...”
织渊心下一沉，大步越过她，往秋瑾房中而去。
只有那急促的脚步，方能发觉他的失态。
织渊在秋瑾榻前驻足，指尖悬在秋瑾额前三寸便再难靠近——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抗拒他的探查。
“果然…不是病。”他神色凝重地取出罗盘，指针疯狂旋转，“她怕是……中了魂咒。”
“魂咒？”
“以万千怨念为引的诅咒。”织渊示意陆明萱退后，“你可知，你们这五年超度了多少亡魂？”
陆明萱怔住：“这个…我并不知晓。大多都是一些普通亡魂，不曾有特别难缠的...师父说乱世孤魂太多，但凡碰上，都会...”
“应当是如此。只是…梦婆一脉的玄术，我也不甚了解。”织渊并指划破虚空，一道金光没入秋瑾眉心，“秋瑾如今是怨气入骨，已成魂瘴。寻常医者根本诊不出病因。”
秋瑾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暗红纹路已蔓延至脖颈。
她无意识地念着破碎的咒文，那些字符在空中凝结成血色雾霭。
“按住她！”织渊祭出太极玉璜，“我要试试溯源追咒！”
就在金光与血雾碰撞的刹那，织渊看见了可怖的景象——无数怨魂从秋瑾七窍中钻出，有被挫骨扬灰的赵合磊，有万箭穿心的将士，有难产而死的妇人...它们撕扯着秋瑾的魂魄，要将她也拖往无间地狱。
“她这是强行超度太多执念深重的亡魂，业障反噬了？！”织渊连续打出三道金符，“只是…以秋瑾的梦婆之力，应当不可能会留下这等纰漏才对……”
陆明萱急得跪下：“求国师大人救师父！”
“你不用如此！她是我的小师侄，我定会想法子护她。”织渊沉吟道，“只是…”
他也不确定这法子，对秋瑾到底有没有用。
“只是什么？”陆明萱急问。
“只能勉力一试，还需要你相助。”
他取出一面古朴的铜镜：“这是溯光镜，你持镜入她梦境，找到咒源。我会在外护法，但记住——”
铜镜映出陆明萱苍白的脸：“若一炷香内回不来，你也会被困在魂瘴中。”
窗外风雪更急，梦婆山的钟声在夜色中回荡。
陆明萱握紧铜镜，最后看了眼昏迷的秋瑾，毅然走向阵法中央。
这夜的风雪如同那一年的风雪般，令人心泛凉。
织渊阵法启动的瞬间，陆明萱只觉得神魂被一股巨力拉扯，眼前金光乱舞。
待眩晕感消退，她已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
这里便是秋瑾的识海。
没有天地之分，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无边无际的灰色雾霭在缓缓流淌。远处偶尔闪过一些记忆的碎片——丽娘染血的海棠花瓣、秦婆婆颤抖的双手、战场上的烽烟——但都如镜花水月，一触即散。
“师父！”陆明萱高声呼唤，声音却被浓雾吞噬，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紧握溯光镜，注入灵力。
镜面漾起清辉，试图驱散迷雾，指引方向。然而光芒仅能照亮方寸之地，更远处依旧是茫茫灰霾。镜光所及，那些记忆碎片反而躲藏起来，仿佛这片识海在自发地抗拒着探查。
陆明萱心中焦急，只能凭着直觉在迷雾中艰难前行。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她不知走了多久，寻了多久，直到神魂传来阵阵虚弱感，却始终找不到秋瑾意识本体的踪影，更别提那所谓的“咒源”所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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