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皇宫在月色与灯火的交映下，宛如琼楼玉宇，却透着森然的寒意。麟德殿内，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一派盛世欢歌的景象。帝后高居御座，笑容温煦，仿佛只是寻常家宴。
沈月凝穿着那身几乎能压断脊梁的繁复宫装，头戴珠翠九翟冠，脸上敷着厚厚的脂粉，遮掩了所有真实情绪。她被安排在萧绝身侧，位置显眼，如同一个被精心装饰后摆上祭台的羔羊。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皇帝看似温和实则审视的视线，太后毫不掩饰的冰冷与厌恶，沈云柔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嫉恨，以及文武百官或好奇、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打量。
而最让她如芒在背的，是身旁萧绝那看似慵懒，实则掌控一切的气场。他偶尔与皇帝、大臣谈笑风生，举止从容，但沈月凝能“听”到他心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冰海。
【好戏，才刚刚开始。】
【让本王看看，你这只雀儿，今夜是想奋力一搏，还是……甘心就戮。】
沈月凝垂眸，盯着面前玉杯中美酒荡漾的微光，指尖在广袖下微微收紧。她强迫自己放松，维持着那副温顺怯懦、大病初愈的模样。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热络。北戎王子阿史那律依旧目光桀骜，而他身旁的阿史那云，今日更是盛装出席，一双眼眸如同燃烧的火焰，毫不避讳地追随着萧绝，偶尔扫过沈月凝时，带着一丝隐秘的、仿佛看穿她虚弱本质的优越感。
【这病秧子王妃，不过是占着位置的空壳。萧绝的目光，迟早会落在我这样真正能与她并肩的女人身上。】
【落霞山……待我找到确凿证据，便是我们北戎与摄政王合作之时！】
就在歌舞升平之际，皇帝萧玦忽然举杯，笑容可掬地看向萧绝与沈月凝：“皇叔，皇叔母。今日中秋团圆佳节，见皇叔母气色似有好转，朕心甚慰。想来是皇叔悉心照料的功劳。”
这话看似关怀，实则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引到了沈月凝身上。
萧绝端起酒杯，唇角微勾，语气平淡：“陛下挂心。臣分内之事。”他侧首，目光落在沈月凝脸上，那眼神看似温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月凝，还不谢过陛下关怀？”
沈月凝心中警铃大作。她连忙起身，动作带着“虚弱”的踉跄，由丫鬟扶着，向皇帝深深一拜，声音细弱颤抖：“臣妾……谢陛下关怀。托陛下洪福，王爷照拂，方能……苟延残喘。”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将一个惶恐、病弱、依附夫君的王妃形象演绎到极致。
皇帝笑了笑，目光却转向了太后。太后会意，放下手中玉箸，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说起来，哀家近日听闻一些流言蜚语，心中甚是疑惑。摄政王妃，你可知晓？”
来了！沈月凝心脏骤缩，面上却愈发苍白，茫然地抬头：“臣妾……不知太后娘娘所指何事？臣妾久病深院，鲜少听闻外界之事。”
太后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带着冰冷的质疑：“哦？是吗？那为何有人向哀家禀报，说你那本该死于岭南的亲弟弟沈惊澜，非但没死，前些时日还曾出现在京城，甚至……是从摄政王府中逃脱的？！”
“轰——！”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整个麟德殿瞬间鸦雀无声！所有歌舞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利箭般齐刷刷射向沈月凝！
前朝余孽！摄政王府藏匿逃犯！王妃知情不报甚至可能协助逃脱！
任何一条，都是足以抄家灭族的大罪！
沈云柔几乎要掩饰不住嘴角恶毒的笑意。阿史那云也坐直了身体，眼中充满了兴味盎然的探究。皇帝端着酒杯，眼神莫测。百官更是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沈月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百骸都僵硬了。她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被摆到了明面上！太后这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甚至将萧绝，置于死地！
她身体晃了晃，仿佛随时会晕倒，全靠丫鬟死死扶着。她抬起蓄满泪水（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憋的）的眼睛，看向萧绝，声音破碎不堪：“王、王爷……太后娘娘……此言……从何说起？臣妾的弟弟……他早已……早已……”
她泣不成声，将所有的无助和恐惧都演了出来，同时也将问题抛回给了萧绝。她倒要看看，萧绝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发难！
萧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周身散发出骇人的低气压。他并未看沈月凝，而是目光冰冷地直视太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太后娘娘何处听来的无稽之谈？沈惊澜早已伏法，尸骨无存。此等荒谬流言，污蔑本王王妃清誉，更动摇朝廷法度，究竟是何人散布？其心可诛！”
他直接将问题定性为“污蔑”和“动摇法度”，态度强硬至极。
【老妖婆，果然按捺不住了！想借此扳倒本王？做梦！】
【沈月凝……演得倒是不错。】
太后被萧绝的气势所慑，脸色微变，但依旧强硬：“无风不起浪！摄政王难道要包庇……”
“太后！”皇帝适时开口，打断了太后的话，脸上带着和事佬般的笑容，“今日中秋佳节，何必为些捕风捉影之事扰了兴致？皇叔既然说那是流言，想必自有道理。此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他看似在打圆场，实则将“容后再议”这四个字，像一把软刀子，悬在了沈月凝和萧绝的头上。
殿内气氛一时僵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阿史那云忽然轻笑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站起身，端起酒杯，走向御座方向，目光却灼灼地看向萧绝：
“皇帝陛下，太后娘娘，摄政王殿下。我们草原儿女，最是敬重英雄，也最是厌恶那些躲在暗处搬弄是非的小人。”她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太后方向，随即对萧绝举杯，“王爷雄才大略，光明磊落，岂会行那藏匿之事？我阿史那云，信王爷！”
她这番话，看似在支持萧绝，实则将水搅得更浑，也将她自己和她背后的北戎，更深地卷入了这场纷争。她是在向萧绝示好，也是在向所有人展示她北戎公主的分量。
萧绝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并未举杯，只淡淡道：“公主有心了。”
沈月凝冷眼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连连。好一出大戏！太后发难，皇帝和稀泥，北戎公主趁机示好拉拢……而她，就是这场戏的焦点和风暴眼。
就在这尴尬而紧张的时刻，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内侍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声音尖利颤抖：
“陛、陛下！不好了！京、京畿大营……走水了！火势极大，映、映红了半边天！像是……像是落霞山方向！”
落霞山！
前朝皇陵所在地！
刹那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皇帝猛地站起身。太后惊疑不定。阿史那云眼中瞬间爆发出炙热的光芒！萧绝的瞳孔亦是微微一缩！
沈月凝的心跳几乎停止。落霞山大火？！是意外？还是……林叙白为了制造混乱，帮助惊澜脱身而放的？抑或是……北戎所为？还是萧绝自导自演的又一出戏？
混乱！她期盼的混乱，以这样一种惊天动地的方式，降临了！
麟德殿内顿时一片哗然，之前的勾心斗角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
“传朕旨意！速速派人救火！查清缘由！”皇帝厉声下令，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从容。
萧绝立刻起身，对皇帝拱手：“陛下，京畿大营乃京师屏障，臣请即刻前往督指挥！”
“准！”皇帝毫不犹豫。
萧绝转身，目光如电，扫过脸色苍白的沈月凝，对钱管家和侍卫下令：“送王妃回府！严加看守，不得有误！”
他必须去控制局面，无论是救火，还是应对可能随之而来的其他变故。而沈月凝，这个最大的变数，必须被牢牢看住。
沈月凝被侍卫“护送”着，踉跄地退出麟德殿。在离开大殿的最后一刻，她回头望去，只见殿内一片混乱，皇帝太后神色惊怒，阿史那云目光闪烁，而萧绝玄色的身影已然快步消失在殿外。
夜空被远方的火光映成诡异的橘红色。
中秋夜宴，以这样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戛然而止。
沈月凝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听着车外急促的马蹄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喧哗，手心冰凉，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兴奋在血管里流淌。
大火烧起来了。
这潭死水，终于被彻底搅翻了！
她的机会，或许就在这片混乱之中。只是不知道，这场大火，最终会吞噬掉谁。
她摸了摸袖中那枚冰冷的铜哨，眼神在晃动的车帘光影中，明灭不定。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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