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校长终究还是没办法救下李春生来。
李春生本来已经申请了退休了,早年间把他兄弟的坟移回自家村里了,就安排在他俩爹妈边上了。他就一直琢磨着,退休以后回村里去,自己有退休金,看病也不花钱的,就留在爹妈弟弟边上,没事干就去找他们聊聊天,给他们拔拔草的。等的哪天就能和他们团圆了。
可惜,他当年给他弟弟安排的阴婚,成了他这一生的罪证。当年转业安排工作,因为这个,把他从公安局闹到了文化馆,这些年也没有晋升的指望。
现如今,又是因为这个,他不仅没了好好退休的指望,现在,估计连活到退休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李春生头上被人砸了石头,流下来的血凝固在了他的一只眼睛上。那种粘腻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抬手去擦,却因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动弹不得。于是他只能睁着另一只眼睛,试图看清楚电影院台阶下面的场景。却什么也看不清。
范校长挤在人群中,想要上前去,却被最前面的红袖箍学生们拦得死死的。范校长红了眼睛,大声喊着:“他没有犯错!你们都疯了!他以前打过鬼子!他立过功!”
然而已经被煽动起来的人群,根本没人听见范校长的嘶吼声,只是一味地喊着:“打死他!打死反动派!”还在不断地向被押着跪在台阶上面的人丢着大石块。
其实范校长也该庆幸,正是因为没人听到他的声音,他没有被当成同伙一起抓上去。
李春生靠着另外一只没被血糊住的眼睛,勉强看到了范校长挤在前面的身影,看到了范校长满面怒气的对着周围的人在喊着什么。
李春生想;范校长是个好人。当年小鬼子投降以后,范校长和杨绍云从高泷回来。互相认识了以后,范校长就时不时的,也去找他聊聊天。
他一个只会打仗的大老粗,解放以后,叫转业到文化馆,甚的事务不通,全凭范校长帮衬的,这才坚持下来了。
范校长说过,咋地,也得坚持到退了休,他两个人都没成家,没后代,坚持到退休,有国家给退休工资,用不着上街讨饭的。
他知道,范校长那是开玩笑。范校长认字,有本事,当了这些年老师了,哪用得着上街讨吃的。
李春生其实早些年就已经心灰意冷了,想着不如干脆找爹妈弟弟去算了,也能给国家省点粮。后来,范校长硬是把自己拉住了,说了,国家既然分配他管了这县里的文化馆,他就有责任把工作做好,不能不负责任。
于是一年又一年的,也就过来了。可惜了,这趟,他怕是撑不过去了,估计范先生得生气了。
又想起了崔满仓。当年崔满仓是跟着他走的,后来,这小子学文化,会打仗,配合着其他同志完成好些次大任务,升的比自己还高。他可高兴。包括后来崔满仓转业以后,也是一路升上去,时常还能关照些他们这些老伙计,实在是个腻道人。
就是这小子比他还早退休,问他,他就说:“你们都在古桥了,留我独自己在清河做甚了?”他想起来就想笑,崔满仓这么大的人了,一说起来,就是他长顺哥咋地咋地的。
不过,崔满仓也没有如愿,退了休就回来找他长顺哥。为了他侄女婿子,杨绍云,他还是留在清河,当了个顾问。因为还能看上报纸,了解政策。
长顺哥,嫂嫂没了以后,这老汉家也变得不修边幅了,身上每天脏得厉害。当年柱子还活的时候,和他提起过清河分号的王掌柜,说过人家可体面了。柱子要是还活得,看见王长顺现在的样样,也得吓一跳。
瑞芝,柱子的干闺女,那来一点点的个小闺女,现在都成了三个孩儿的妈了。嫁给杨绍云是受了苦。可是他觉见,杨老爷那样人养出来的儿,肯定差不到哪的,能帮他就得帮。
不过这两个人的大闺女,杨清岚,是个人物。那个孩儿是真的和人动手了。可是每次见了自己,又规规矩矩地喊上一声:“李姥爷。”那样样,看见还喜人了。
突然,李春生又想起了杜承礼,杨绍云得同学。那个小后生,当年从大后方跑来他们日占区,闹着要打鬼子。还真叫他闹成了。
后头,听见组织上隐隐约约说是带上任务,跟上他爹,去了承阳了。这些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跟上那些人去了那个岛上了。后头也打听不见消息了。不知道那个孩儿过的咋说了。
杜承礼小小年纪就没妈了,爹也不管的,受了不少制了。要是后头这些年能少受些制,找上个老婆,也养上几个孩儿,就好了。不要像他兄弟,柱子一样,早早地人就没了,甚也没了。
想着想着,恍惚间,李春生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还像以前一样,憨憨的,冲着他笑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叫出来:“李队长!俺打下的狼皮,还有的剩了没有?俺想给俺满仓兄弟也做上副皮手套套了!”
李春生笑得打跌:“刘大牛你个憨货!你知不知道一副皮手套能卖多少钱了?尽知道白给人!”
刘大牛挠了挠后脑勺,继续憨笑道:“可不是白给人了!俺满仓兄弟和俺好,他嫂嫂做下的窝窝头也特别好吃。俺们现在是一家子了!”
“那大牛,你今儿是不是来带上我走的?”
“李队长,你也想跟上俺走了?”
“嗯。想了。我早就倒骸草了,累得不行了。早就想跟上你走了。你这才来接我了。”
“那李队长你不想再和人们打上个招呼了?”
“不打了,咱们就走哇。”
“那就走哇。李队长,你跟上俺的啊。俺比你熟悉前头的路,你不要跟丢了的。”
“知道了。你头前引路哇。”
就这样,李春生跪在古桥县电影院门口那高高的台阶上面,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头上戴着高帽,血,还在不断地从帽子底下流出来。
当人群散去以后,范校长终于能够上去了,可是看到李春生那僵硬的跪姿,范校长感觉不妙。他先是轻轻地用手推了一下,唤了一声:“李馆长。”
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第二次,范校长加重了手劲,喊道:“李馆长!结束了!咱们回家哇!”
这一次,李春生跪着的身子,随着范校长那一推,歪向了一边。了无生息的,倒在了那里。
后来,范校长找了杨绍云,两个人趁着黑夜,去把李春生抬到了三轮车后面,连夜,骑着送回了李春生的村子。
到了村子里,范校长就让杨绍云赶紧连夜折返,不要在外面逗留。
看着杨绍云还想要帮忙,范校长拦着他说:“不敢把你自己再搭进得了。你看看,我根本救不下李馆长,你要是出事了,我连你也救不下。快些走哇。”
杨绍云走后,范校长就去敲了李春生他们村大队长家的门。
总算,李春生也埋在了他爹娘弟弟的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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