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黑石岭密室内的空气几乎凝滞。不同色泽的荧光粉末被分装在各式器皿中,旁边堆叠着厚厚一沓写满数据和图表的手稿。秦佳喻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琥珀色的瞳仁却亮得惊人,那是高度专注和取得突破后的锐光。
她面前的长桌上,分区域陈列着最终的试验成果:
分色荧光粉:三种主色,分别为青白、幽蓝、淡绿,亮度稳定,色差清晰,在微弱星光下也能达到十丈内清晰辨识。附着力经过多次配比调整,能在木材、布料、皮革上保持至少五个雨夜不褪,且可用特制的中和药水,她命名为“隐光散”快速擦除,不留痕迹。
密令墨:以无色松烟墨为基底,融入极细荧光粉和从一种稀有蓝斑苔藓中提取的、仅在特定弱碱性液体下才会显现微弱蓝色荧光的标记物。书写于特制浅黄棉纸上,白日看去仅有极淡的灰色水印,需特定角度才能察觉微小反光。置于暗处,则文字清晰显现为幽蓝色。而唯有使用配套的、毫无荧光反应的“显影液”涂抹,那独特的蓝色苔藓标记才会在字迹边缘浮现,极难仿造。
标识膏:混合了鱼鳔胶和蜂蜡,防水性、柔韧性俱佳,可长时间保存,涂抹于器械或身体后,可用“隐光散”轻松去除,对皮肤刺激性极低。
追踪粉(气味版):在原有基础上,加入了微量且持久的草木提取香料,分松木、薄荷、艾草三种气味,易于夜间嗅觉灵敏者区分,但气味极淡,需靠近至三尺内方能隐约嗅到,远超视觉识别距离,极大降低了暴露风险。
更重要的是旁边的《反制试验记录》:
仿制:试图用水溶、油溶等方法提取仿制荧光粉,皆因独特的矿物比例和苔藓标记物而失败,色泽、亮度、持久度均有明显差异。
追踪与反追踪:模拟敌方利用荧光追踪,试验了多种快速消光方案,包括“隐光散”喷洒、特定泥土覆盖、短暂火烤,效果显着。并制定了遭遇污染后的应急区域隔离和标识重置流程。
将计就计:设计了包含时辰变量和简易口令结合的复杂标识系统初版,增加了敌方利用的难度。
每一项成果后面都附着详细到令人发指的数据:光照时长与亮度衰减曲线图、不同湿度下的附着力测试表、中和反应速度记录、气味挥发性随时间变化图……甚至还有对可能出现的极端情况如大雪覆盖、沙尘侵袭的初步应对设想。
荆离看着这份即将呈送给越王的报告,即便早已习惯“萧先生”的非人效率,此刻仍感到心神震荡。这已非工匠之作,这是一套近乎完美的、可直接投入军用的战术辅助系统及其安全手册!
秦佳喻仔细检查了最后一遍报告,将其封入一个不起眼的铜管中,交给荆离:“即刻秘密送往越王府。通知那边,可以进行小规模实战演练验证了。所需‘隐光散’和‘显影液’的配方和首批成品,一并附上。”
“是!”荆离郑重接过,如同接过千斤重担。
越王府书房。
云琮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铜管。当那厚厚一叠报告呈现在他眼前时,他深吸了一口气,才逐页翻看。
越看,他的神情越是凝重,眼神却越是灼热。
报告上的内容,远远超出了他最乐观的预期。他预想到了荧光粉的应用,却没想到她能将其细化、优化到如此地步!每一种材料,每一种用法,都考虑到了实战的复杂环境和可能出现的意外。那详尽的数据,冰冷的理性,仿佛一位算无遗策的军师,将一切变量都握于掌中。
而当他翻到《反制试验记录》时,他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仿制、追踪、将计就计、污染……所有他能想到、甚至他没想到的漏洞和风险,她竟然全都想到了!并且已经拿出了行之有效的应对策略!那“隐光散”和“显影液”,那苔藓标记物,那气味追踪粉……这已不是简单的防御,这是构建了一套攻防一体的完整体系!
她不仅仅是在为他打造利器,更是在为他扫清使用这把利器时可能遇到的一切障碍,甚至提前为他准备好了应对敌方也可能获得类似手段时的策略!
这是何等惊人的深谋远虑?何等可怕的缜密心思?
云琮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报告上那些清晰有力的字迹,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书写者那冷静到极致的头脑和澎湃的创造力。胸腔里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汹涌澎湃,是狂喜,是震撼,更是一种难以遏制的、强烈到几乎让他战栗的欣赏与……渴望。
他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了解一个人,想要揭开那层层伪装,直视那灵魂最深处的光芒。这感觉强烈而陌生,如同最烈的酒,烧灼着他的理智。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是如何在那密室里不眠不休地试验、记录、推演……那单薄的身体里,究竟蕴含着怎样磅礴的力量?那日丞相府中苍白病弱的模样,此刻在他脑中与这报告所展现的雷霆手段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让他心悸不已。
又爱,又……心惊。爱其才,惊其智,更惑于其深藏不露的神秘。
他猛地攥紧了报告,指节微微发白,深敛的桃花眼底风云变幻,最终沉淀为一种极其复杂的、势在必得的幽光。
“赵峰!”他的声音因压抑着过于激烈的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
“末将在!”赵峰应声而入,感受到书房内不同寻常的气氛。
“立刻!按这份报告所列,挑选最精锐的‘夜枭营’,进行全套实战演练!所有流程,严格遵照执行!演练结果,直接报于我!” 他要将这套系统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是!”赵峰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报告副本,心中骇然。殿下从未对一件事物表现出如此急切和重视!
“还有,”云琮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另一份关于沈家拜访丞相府的简单报告,眸色更深,“将库里太后赏赐的血玉盏送给萧澄。”
“殿下,这血玉盏可是太后娘娘专门为您和陛下打造的,这世上只有两个……”
“照孤说的做。”云琮声音平静,毫无波澜。
赵峰愣了一下,旋即低头:“末将遵命!” 他心里嘀咕,王爷对这丞相二小姐,似乎关心得有些超乎寻常了……只是因为秦佳喻会制作神兵利器?还是……
云琮挥挥手让赵峰退下,独自一人留在书房。他再次拿起那份报告,目光落在那些严谨的数据和冰冷的对策上,眼前浮现的却是那日雨中,她苍白着脸,却有着一双沉静琥珀色眼眸的模样。
心湖,已被一颗名为“秦佳喻”的石子,彻底搅乱。而那波澜,正一圈圈地扩散开来,再也无法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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