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残夜,潮白河口浮着薄雾,一条黑漆铁船泊在暗潮里,桅杆挂旭日旗,远远像一柄滴血长刀。
我趴在岸边冰面,用残焦香囊里的铜片钥匙,捅开货舱七〇八气窗。
舱里堆满木箱,煤油味呛鼻。最深处,一只半人高铁匣焊在船肋,匣面烙字,正是肖朴生留的后手——他早把真珠与金令分装,火车只是障眼。
我咬牙:再炸一次?可船在河口,一爆沉水,珠子永沉海底。
只能偷。
我刚撬开铁匣,背后枪机—— 燕子,又见面了。 声音虚弱,却带着笑。我回头—— 韩复之! 他浑身焦黑,左臂只剩半截,右手握一把驳壳,枪管抖得像风里的芦苇。 我愣住:你……没死? 他咧嘴,露出一排被烟熏黄的牙:铁琵琶没断,我就咽不下气。 我这才看见,他腰间挂着那副烧弯的铁琵琶,鹰爪拨子裂成三叉,仍闪冷光。
我举高双手:韩爷,珠子你要,给你。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只布包,摊掌—— 仅一颗,拇指大,奶光流转,是最大那颗佛头珠。 其余真珠,我趁爆炸时已全部撒进潮白河——了。 韩复之瞳孔缩成针尖:你……全扔? 我嗤笑:扔?它们本就该回松花江,老子让鱼看守,比给人当狗强。 他盯我良久,忽然仰头大笑,笑声牵动伤口,血从嘴角黑红黑红地涌。 好一个盗亦有道!我韩复之守了一辈子珠子,却守成走狗,值吗?
笑完,他抛给我一样东西—— 烧弯的铁琵琶,鹰爪拨子齐根折断,却仍锋利。 拿着,继续飞……别学我……给主子看门。 我接住,掌心发烫,像接过一个时代的骨头。 他抬眼望天,雪片落进瞳孔,不化: 李三,替我告诉北平……韩某不是汉奸,只是……走错道的看门狗…… 话音未落,他手中驳壳地掉地,人缓缓后仰,倒在铁轨上,胸口最后一丝起伏,被寒风掐灭。
我蹲下身,把他睁着的眼睛抚合,把那颗佛头珠放进他右掌,合拢。 带上它,下辈子守江,不守贼。 我起身,把铁琵琶系在背后,像背一副黑铁翅膀。 远处,雪鹤丸拉响汽笛,船身缓缓离岸——再不走,真要被锁进铁笼。 我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下河堤,扎进黑水,向雾深处游去。 背后,船灯渐远,像一颗迟到的落日。
游出半里,我浮出水面,从怀里掏出一只牛皮袋,口绳一松—— 哗啦啦…… 百颗真珠滚进江水,月光下闪成银雨,沉底、散开,像一群白龙归巢。 我留一颗,塞进香囊第三层,与铜片钥匙并列—— 若有一天,需要唤醒江里那些,这颗就是引子。 我抬头望天,自言自语: 珠子散了,故石却长出了鳞,谁也捡不完。
我爬上对岸浅滩,棉衣结冰,硬得像铠甲。 赵刀疤带人接应,燃一堆篝火,火苗炸,像给黑夜点天灯。 我把韩复之遗言复述一遍,众人沉默。 小梨花递给我一碗姜汤:铁琵琶你背回来了? 我点头,她用手指敲烧焦的弦,声音哑却带金属余韵: 以后,它叫——乌鸦的鸦,替黑夜报丧,也替黎明开路。 我望着火里扭曲的弦影,心里一动:燕子+乌鸦,一样黑,却一个守夜,一个迎晨。
火光渐弱,我背起,独自走向铁轨。
雪片落在热铁轨上,化白烟,像无数小魂灵升天。
我弯腰,把韩复之掉的那颗佛头珠捡起——
它竟没沉水,被冰碴子托住,在月光下闪,像一盏不肯灭的灯。
我握珠,对天发誓:
珠子可以散,国土不能丢;
老子可以死,燕子不能低头!
声音被风撕碎,却又被铁轨传得很远,回荡,像韩复之最后那声笑。
东方泛起蟹壳青,一列早班火车远远拉笛。
我跳下路基,隐进雪林,背上的铁琵琶随步伐撞脊梁,像更鼓,也像心跳。
我回头,最后看一眼河岸——
雾深处,雪鹤丸的黑影已消失,只剩桅杆一点红光,像将熄未熄的炭火。
韩复之死了没?
我亲眼看他断气,却隐约听见铁琵琶在风里地一声——
是弦的余音,还是他又站了起来?
死人有时候比活人走得更远,
只要故事还在飞,他就可能在下一条铁轨旁,等我。
我摸向怀里——
香囊、铜片钥匙、孤珠,都在。
香囊第三层,却多了一道缝,像被谁用指甲划开,露出更薄的一层——
里面,隐隐有墨迹,也许是路线图,也许是名单,
也许是韩复之留给我的最后一课:
盗亦有道,道在人心;人心不死,故事不休。
我收紧香囊,迎着第一缕晨光,大步向南。
背后,铁轨漫长,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命,
一条写着,一条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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