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五十多斤的母猪尸体,像一座沉甸甸的肉山,压在张三金和赵文武的肩上。
两人一路跌跌撞撞抬下山,中间连口水都没顾上喝。
到了山脚下,赵文武像一滩烂泥般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感觉两条胳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火烧火燎地疼。
“金…金哥…
不行了…
歇…歇会儿…肺…
肺要炸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哀求。
张三金也是汗流浃背,胸口剧烈起伏。
他小心地将野猪沉重的后半身放在地上,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肩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寂静的山林边缘。
血腥味太浓了,即使下了山,依然让他心神不宁。
“不能歇太久。”张三金沉声道,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咱把猪抬到村子西头那片荒地的沟渠里藏好。
然后,”他看向赵文武,“你赶紧回家套牛车,动作要快!
趁着天还没黑透,咱得把这两头猪拉到镇上卖掉!”
赵文武一听要卖猪,眼睛顿时亮了,之前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卖了?不…不抬回村让大家伙儿瞧瞧?”
少年人藏不住事,打到大猎物想炫耀的心思几乎写在脸上。
他想象着把这两头野猪拖回村口时,村民们羡慕惊讶的眼神,心里就美滋滋的。
张三金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过来人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抬回去?然后呢?让全村人都知道咱在北山猎了野猪?等着他们上门来‘分肉’?”
他刻意加重了“分肉”两个字。
赵文武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了。
他想起了几年前程猎户那头黑熊崽的惨剧。
程叔冒着生命危险猎到的熊,最后被全村人瓜分,只分到一点碎银子,最终还因此送了命…
那件事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清泉村每个猎户的心上。
赵文武虽然当时年纪小,但那种被全村人逼上门、有理说不清的恐惧感,他爹赵清河每每提起时脸上的凝重,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赵文武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不!金哥你说得对!咱偷偷卖了!谁也别告诉!”
他可不想自家门口也堵上一群眼红的人。
“嗯。”张三金点点头,“
另外,你去赶车时,绕道去我家跟杏花说一声,就说我跟你去镇上办点事,晚些回来,让她别担心,锁好门。顺便把这个小孩也带去,让她看护一下。
他不想让杏花知道他具体经历了什么,更不想让她知道那惊心动魄的野猪遭遇和血腥。
赵文武咧嘴一笑,带着点少年人的促狭:“放心金哥!我懂!保证只报平安,不提危险!
嫂子那儿我给你兜着!” 他心里暗想,娶了媳妇的男人就是麻烦,还得编瞎话。
小孩也懵懂的跟着文武下山了。
两人再次咬牙抬起沉重的野猪,避开大路,专挑田埂和荒僻的小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庞然大物藏进村子西面荒废田埂下的深沟渠里。
张三金又扯来大量枯草和藤蔓,仔细地盖在野猪身上。
“你赶紧去!”张三金催促道。
赵文武应了一声,撒腿就往村里跑。
看着赵文武跑远,张三金没有闲着。
他迅速拿出自己的猎刀,开始处理那只小野猪。
时间紧迫,内脏必须及时取出,否则捂臭了就一文不值。
他动作麻利地剖开小野猪的腹部,将热乎乎的内脏一股脑儿掏出来,放进自己的背篓里。
接着是那头大母猪,虽然更费力,但他经验丰富,也很快处理干净。
提着装满腥臊内脏的背篓,张三金快步走到不远处的河边。
他仔细地清洗着猪肠猪肚,把秽物都冲洗干净,又将心肝肺上的血污洗净。
处理好的内脏同样被他小心藏进沟渠的隐蔽处。
做完这一切,他又飞快地割了一大捆青草,盖在两头野猪身上,确保从路上看,这就是一车普通的草料。
夕阳的余晖已经染红了天边,路上随时可能出现归家的村民。
赵文武赶着牛车“嘎吱嘎吱”地来了,速度不慢。
“金哥,我跟嫂子说了!她让你小心点!”赵文武跳下车辕。
“好。”
张三金应了一声,两人合力,迅速将两头野猪和那筐处理好的下水抬上车,再用厚厚的青草严严实实地盖满整个车厢,伪装得天衣无缝。
牛车刚驶上通往镇子的主路不久,果然就遇到了几个同村扛着农具回来的汉子。
“哟!金娃子,文武!这拉着一车草是干啥去啊?”
有人好奇地问。
张三金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无奈地叹了口气:“唉,闲不住,割点草去镇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换几个铜板买盐。
家里快断盐了。”
问话的人摇摇头,脸上露出同情又觉得好笑的神色:
“你这…唉,怕是白费力气咯!镇上有钱人喂牲口也用不着这野草啊!”
旁边几人也是善意地哄笑几声,摇摇头走开了。
张三金脸上赔着笑,心里却松了口气。很
快,村里关于“张三金穷疯了割草去镇上卖”的笑谈就传开了。
张三金对这些议论毫不知情,也懒得理会。
牛车吱呀吱呀地驶进了杨树镇,直奔镇上最大的酒楼——香满楼的后院。
后院里,胖乎乎的王掌柜捻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绕着牛车转了一圈。
他掀开青草,仔细查看了两头野猪的伤口和新鲜程度,又用手按了按肉质,眼中精光闪烁。
“嗯…
确实是刚猎的,还热乎着。”王掌柜慢悠悠地开口,指着小野猪,“这小崽子嘛,肉嫩,算是个稀罕物。
十八文一斤,我收了。” 他又指了指大母猪,“这个嘛,肉糙,味儿也重,最多给你十三文一斤。”
赵文武一听就急了:“掌柜的!你也太黑了吧?
这小野猪的肉多嫩啊!
集市上家猪肉都卖二十文了!这大野猪再糙,也比家猪有嚼头,十五六文总该有吧?你这压价也太狠了!”
掌柜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小兄弟,话不能这么说。
生意难做啊!这么多肉,我得卖多久?风险大着呢!
要不这样,”他装作让步,“小猪仔给你涨点,十九文!大猪嘛,十三文,不能再多了!这价在镇上,除了我香满楼,没人能一口吃下!”
赵文武还想争辩,却被张三金抬手拦住了。
张三金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地盯着王掌柜。
他刚才进后院时,分明听到小二在嘀咕,说掌柜吩咐了明天要准备最好的野味宴请贵客。
这老狐狸,分明是看准了他们急于脱手,又拉着一车显眼的“草料”不好久留,想狠狠宰一刀!
张三金不再废话,直接动手将盖在野猪上的青草重新拢好,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既然掌柜的觉得风险大,那就算了。
小武,咱走。这肉拉回去,腌成腊肉咸肉,够我一家子吃一冬天了。
村里人想买点新鲜野味打打牙祭的,也不少。” 说完,他拉起牛车缰绳就要掉头。
“哎!等等!金哥!”赵文武傻眼了,急得直跺脚。
这到嘴的银子要飞了?十九文和十三文虽然低,但总比拉回去强啊!
张三金没理他,稳稳地赶着牛车就往后院门口走。
刘掌柜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本以为这穷猎户会像以往那些山民一样,被他三言两语就压住,乖乖接受低价。
没想到这个张三金如此硬气!眼看牛车真要出院门了,刘掌柜才真的慌了神。
明天贵客点名要尝山珍,新鲜的小野猪可是难得的主菜!
他急忙喊道:“回来!回来!小哥别急嘛!价钱好商量!好商量!”
张三金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掌柜的,天快黑了,我没工夫磨嘴皮子。
两只猪,整只卖,不分大小,一斤十六文。
行,咱就过秤。不行,我立刻走人。”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他知道,这个价格,掌柜绝对有得赚,而且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王掌柜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心里飞快盘算。
小野猪按二十文算,大猪按十五文,他也有赚头。
整只十六文…虽然比预想的高点,但为了明天的贵客,也值了!他咬了咬牙,一拍大腿:“行!十六文就十六文!小哥是个爽快人!过秤!”
小二麻利地抬来大秤。小野猪去掉内脏净重三十九斤,大母猪净重二百五十八斤,总计二百九十七斤。
算下来,四千七百五十二文钱。
王掌柜拿出四个沉甸甸的一两银锞子和七百五十二枚铜钱,递给张三金时,脸上又堆起了职业化的笑容:“张兄弟好本事!以后若是再猎到什么好野味,一定记得送来我香满楼!价格嘛,保证公道!”
张三金接过钱,掂了掂,脸上也露出憨厚的笑容:“好说,好说。” 心里却冷笑:你这“公道”的水分,我张三金今天算是领教了。
离开香满楼,沉甸甸的银钱揣进怀里,张三金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
他拿出其中一个银锞子和三百七十六枚铜钱,塞给赵文武:“拿着,这是你的。”
赵文武看着手里白花花的银子和黄澄澄的铜钱,眼睛都直了,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连连摆手:“金哥!这钱我不能要!
猪是你猎的!
命也是你救的!
我…
我啥也没干,还差点害了你…”
想起山林里那惊魂一幕,他脸上又浮现出后怕和羞愧。
“给你就拿着!”
张三金不由分说地把钱按进他手里,语气不容拒绝,“见者有份,这是山里的规矩。
没有你那一声喊,也招不来这三头猪,咱也发不了这笔财。
再说了,”他拍了拍赵文武的肩膀,带着点兄长的严厉,“这钱拿着,回去好好跟你爹学点本事,别总毛毛躁躁的!山上那是玩命的地方!”
赵文武鼻子一酸,紧紧攥住了银钱,重重点头:“嗯!金哥,我…我以后一定听你的!”
他想了想,又把那三百多文铜钱塞回给张三金,“金哥,银子我拿着,铜钱你收回去。我…
我就拿个辛苦钱意思意思!
下次…
下次我还跟你上山!我保证听话!”
他眼巴巴地看着张三金。
张三金眉头一皱:“上山?不行!太危险了!你爹那儿我也没法交代!”
“能交代!能交代!”赵文武急忙道,“我爹亲口说的!
他说最近不太平,山匪说不定哪天就摸下来了!
让我跟着金哥你好好学点真本事,练练胆气,关键时候能护着村里人!真的!”
他生怕张三金不信,急切地保证,“金哥!
我保证听你话!
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你让我撵狗我绝不抓鸡!你就带上我吧!”
看着赵文武那张还带着稚气却写满恳求和渴望的脸,张三金想起了里正赵清河对自己的照顾。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行吧。但丑话说在前头,三条规矩:一,没我命令,死也不许进深山!二,不许离开我视线五步之外!三,敢擅自行动,腿给你打断!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金哥放心!我一定做到!”
赵文武喜出望外,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趁着镇上商铺还没关门,张三金赶紧采买。
他先去布庄扯了几尺耐脏的靛蓝粗布——自己和杏花的衣服都补丁摞补丁了。
又去杂货铺买了一盏亮堂的油灯(晚上警戒照明用)、一个厚实的木澡盆(杏花念叨很久了)和两斤粗盐(腌制、储存食物必备)。看着背篓里那两副清洗干净的下水,他拐进药铺,买了一些花椒、茱萸、八角、茴香等香料——这些在杂货铺是稀罕物,只有药铺才有,用来去腥增香再好不过。
东西买齐,天色已完全黑透。
两人借着微弱的星光赶着牛车回村。
村口河边还有几个纳凉的男人没散去,看到牛车回来,借着月光看清车上只剩青草,顿时哄笑起来:
“哈哈,金娃子!你这车‘宝贝’草没卖掉啊?”
“我就说嘛!谁买这玩意儿啊!白费力气了吧!”
张三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窘迫和无奈,挠了挠头:“唉,运气不好,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买主。
看来这买卖是做不成咯。” 他的“认栽”又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和调侃。
张三金也不恼,应付了几句,便赶着牛车回家了。
他没扔掉那半车青草,而是仔细地将它们摊开晾晒在自家院墙根下——这可是上好的干草料,等以后想法子弄头牲口,冬天就有口粮了。
卸完草,赵文武要赶车回家。
张三金叫住他,从背篓里拿出那副老母猪的下水(心肝肺肠肚俱全)递过去:“这个你拿回去,让你娘拾掇拾掇,也是一道荤腥。”
赵文武看着那副沉甸甸、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下水,知道这是好东西,心里更感激了:“谢谢金哥!” 他接过下水放在车上,高高兴兴地赶车走了。
张三金背起背篓,里面装着剩下的小野猪下水、香料和盐,双手费力地抱起那个新买的沉重澡盆,走到自家院门前。
小院里透出温暖的油灯光芒。他轻轻敲门:“杏花,开门,我回来了。”
院子里立刻响起一阵急促而轻盈的脚步声,门闩“哗啦”一声被拉开。
杏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没先看东西,而是借着门里透出的光,急切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张三金,目光在他身上每一个可能沾灰带土的地方停留,直到确认他全须全尾地站在眼前,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松垮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当家的…没事就好。
小武只说你去镇上办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的余韵。
张三金心头一暖,抱着澡盆往里走:“嗯,没啥事,采了点山货去镇上换了点钱。” 他想轻描淡写地揭过。
杏花跟在他身后,帮着把澡盆抬进厨房。厨房灶膛里还有余烬,映着温暖的光。
当她把澡盆放稳,直起身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张三金放在地上的背篓。借着灶膛的火光,她清晰地看到:
背篓里那副新鲜的小野猪下水。
更重要的是,张三金挽起袖子搬东西时,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赫然有几道新鲜的、被荆棘划破的血痕!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泥土、青草和…
未散尽的、极其细微的血腥气,随着张三金的动作,隐隐飘入杏花的鼻端。
这绝不是采点普通“山货”会留下的痕迹!更不可能是去一趟平安无事的镇上会沾上的味道!
杏花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猛地抬头看向张三金,清澈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和颤抖:
“当家的…你…你进深山了?!
你答应过我不去的!”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他手臂上的伤痕和那副刺眼的下水,身体因为后怕而微微发抖。
她太熟悉山里的危险,也太熟悉自己丈夫身上可能出现的各种伤痕意味着什么了!
张三金抱着澡盆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看着杏花眼中那泫然欲泣的惊惧和浓浓的担忧,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嘴唇,原本准备好的“没事”的谎言,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灶膛里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妻子苍白的脸和眼中的泪光,也映照着他内心的挣扎和愧疚。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澡盆。
他知道,瞒不住了。
他拉过一张小凳子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声音低沉而疲惫:
“杏花…坐下吧。我…我都告诉你。
今天…是遇到点事…”
他决定将下午那场惊心动魄的野猪遭遇战,以及赵文武差点遇险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隐瞒带来的担忧,远比知道真相更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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