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离京的头几天，侯府像是骤然被抽走了主心骨，连空气都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凝滞。
苏婉清称病免了晨昏定省，整日待在佛堂念经。萧知晴也愈发沉默，除了必要的请安，大多时间都待在自己院里。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弄出点声响，触了主子的霉头。
我这听雨苑，反倒成了府里最“热闹”的地方——各种请示汇报，像雪片似的飞过来。
“小姐，厨房采买的来问，明日预备些什么菜色？侯爷不在，是否要减些份例？”
“小姐，门房来报，吏部赵大人家送了帖子，请您过府赏梅，您看……”
“小姐，锦绣坊送了新裁的冬衣来，是直接入库还是先送来您过目？”
我坐在花厅里，看着面前垂手站着的几个管事嬷嬷和外面候着的一溜人，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以前萧衍在时，我觉得自己就是个“书房挂件”，除了端茶递水、磨墨挨训，没啥实际压力。现在真把这摊子事接过来，才知道什么叫“当家人”的不易。
这简直比我上辈子同时跟进三个项目、应付五个甲方还累！至少甲方不会因为菜里少放了二两肉就闹情绪，也不会因为一张帖子回得不妥帖就结下梁子。
“采买按旧例，份例不必减，但菜色可清淡些，母亲近日茹素。”我努力回忆着萧衍处理事务时的语气，力求平稳。
“赵大人家的帖子……先收着，回个礼，说我近日需在母亲跟前侍疾，不便赴宴，多谢盛情。”
“冬衣直接送去各院，若有不合身的，让锦绣坊派人来改。”
我一条条吩咐下去，尽量做到条理清晰。几个管事嬷嬷应了声，眼神里却多少带着点审视和不确定，显然对我这个突然接手庶务的“前恶毒女配”持观望态度。
等人都退下了，我瘫在椅子上，长长吁了口气。
夏竹赶紧给我递了杯温茶：“小姐，喝口茶润润喉。您方才处理得极好，有条不紊的。”
我接过茶，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别捧杀我了，我这就是赶鸭子上架。你瞧王嬷嬷那眼神，就差把‘您行不行啊’写脸上了。”
揽月在一旁抿嘴笑：“小姐多虑了。您如今是侯爷亲口指定的管事人，她们心里再嘀咕，面上也不敢不敬。”
话是这么说，但我知道，光靠萧衍的余威是镇不住多久的。要想真正让人信服，还得拿出点真本事。
机会很快来了。
没过几天，宫里突然来了赏赐。说是陛下感念镇北侯南下辛劳，特赐下锦缎、药材、古玩若干，以示恩宠。
宣旨太监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与萧衍离京前那种表面客气、内里疏离的态度截然不同。
苏婉清挣扎着起来接了旨，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送走太监后，她看着满厅的赏赐，拉着我的手，语气激动：“意儿，你看到了吗？陛下这是……这是在给衍儿做脸啊！”
我自然也看出来了。萧衍人还没到江南，陛下的赏赐就先到了京城侯府，这信号再明显不过——萧衍圣眷正浓，谁敢在这个时候触侯府霉头，就是跟陛下过不去。
果然，自那以后，侯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今天这家送请柬，明天那家送节礼。以前那些对侯府敬而远之、或持中立观望态度的勋贵官宦，如今都变得热络起来。连带着我和萧知晴出门赴宴，受到的待遇也水涨船高。
以前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窃窃私语，如今都变成了热情洋溢的寒暄和不着痕迹的奉承。
“温小姐近日气色愈发好了，可是有什么保养秘方？”
“萧小姐这身衣裳真是衬您，这料子怕是江南最新的云缎吧？”
“二位小姐若有空，定要来我们府上坐坐，我们家那几株老梅今年开得极好……”
连安平郡主皇甫玥见了我，虽然眼神依旧不善，但至少不再主动上前找茬，只是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这种变化，让我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权势”二字。萧衍人不在京城，但他的影响力，却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侯府，让所有人心生忌惮，又拼命想攀附。
“小姐，这是卫国公府送来的年礼单子，比往年厚了三成不止。”福伯拿着礼单来找我过目，老脸上也带着几分与有荣焉。
我看着单子上那些珍贵的皮毛、药材，心里咋舌。这哪里是年礼，分明是表态站队。
“按旧例回礼，再加一成吧。”我斟酌着说，“既不能显得我们小家子气，也不能太过张扬，落了人口实。”
“老奴明白。”福伯恭敬应下，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信服。
处理完这些迎来送往，我回到书房，看着萧衍那张空荡荡的巨大书案，心里感慨万千。
他在这里时，我只觉得压迫感十足。如今他不在，我才感受到他肩上扛着的是什么——不仅仅是侯府的荣辱，还有这盘根错节的朝堂关系，以及陛下那深沉难测的帝王心术。
“哥哥现在，到哪儿了呢？”我望着窗外开始飘落的细雪，忍不住喃喃自语。
江南，应该比京城暖和吧？也不知道他带的衣裳够不够。督办漕运，听起来就不是什么轻松差事，那些地头蛇和利益集团，恐怕没那么好对付。
一种陌生的牵挂感，悄然爬上心头。
“小姐是在担心侯爷？”夏竹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手炉。
我接过手炉，暖意从掌心蔓延开，驱散了些许冬日的寒意。
“谁、谁担心他了！”我下意识反驳，语气却没什么底气，“我就是……就是觉得他不在，这府里的事也太麻烦了！”
夏竹偷笑，也不戳穿我：“侯爷能力卓绝，定能诸事顺遂。小姐您如今将府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侯爷知道了，定然欣慰。”
我哼了一声，没接话，心里却因为那句“定然欣慰”泛起一丝微小的涟漪。
好吧，看在他这么“辛苦”为家里挣脸面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再帮他多看几天家吧。
只是……这水涨船高的侯府地位，带来的不仅是风光，恐怕还有更多暗流涌动。在他回来之前，我可不能把这家看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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