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后的汴京城,接连几日的晴暖天气,开始消融覆盖在重重屋檐上的积雪。晶莹的冰凌化作滴滴水珠,沿着瓦当嗒嗒落下,宛如天地间凝结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开始无声消融。
然而,闲人茶楼后院中那株本该在寒风中傲然绽放的老梅,却反常地在暖阳下显露出萎靡之态,花瓣零落如碎玉,铺了一地残红,更露出深褐色枝干上悄然蔓延开的、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那纹路的形态与色泽,竟与地穴中青铜树上侵蚀的黑斑如出一辙,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赵令渊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凉的梅枝,闭合双眼,凝神感知。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紊乱的震颤,自指尖传递而来,仿佛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痛苦地呻吟、挣扎。
“地脉的流向……正在被强行改变。”他倏然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想起澜澈逃离前那句疯狂而恶毒的诅咒——“真正的月影井不在南海,而在你们脚下!”当时只道是泄愤之言,如今细想,竟是字面意义上的真相!
“他指的是汴京地底!这东京城下,恐怕另有一番我们不知道的乾坤!”
事不宜迟,沐柔当夜便以守树人秘法,紧急召集了散居在汴京周遭的十位守树人长老。
地穴之中,青铜树柔和的光晕下,十位白发苍苍、面容古拙的老者围坐成圈,神情肃穆。他们以银针刺破指尖,将饱含灵性的鲜血滴入特制的陶盆清水之中。
说也奇异,那血滴入水并不涣散,反而如活物般自行游走,蜿蜒曲折,最终在盆底清晰汇成一幅令人震惊的地下脉络图——汴京城地下深处,果然隐藏着一个巨大无比、结构精妙的环形水道系统,其整体形状,竟与古籍中记载的“月影井”惊人地相似,只是规模放大了何止百倍!
“这是……这是‘龙吐珠’的上古风水大局!”最为年长、胡须皆白的一位守树人长老颤声开口,眼中充满了敬畏与忧虑,“汴京地脉之本,乃是前朝风水大宗师宇文恺一手设计营造,以遍布全城的茶脉为经络,镇锁滋养龙气,护佑京城千年太平。但……但若是有高人暗中改动了主水道的几个关键节点……”
他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图中一个极其隐蔽的枢纽之处,“就能轻而易举地让整个茶脉逆流,倒灌龙气,化福泽为滔天灾祸!”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凝神看去,只见那处至关重要的节点旁边,竟以古老的篆文标注着两个小字——“蔡府”!
竟是那已故权相、祸国殃民的蔡京的旧宅府邸!
兰澈当即带领几名精干手下,连夜暗查已被查封的蔡京旧宅。
府邸虽已荒废,雕梁画栋尽显破败,然则后花园那堆看似寻常的太湖石假山内却另有玄机——巧妙开启机关后,山腹之中竟隐藏着一套极其精密复杂的水钟机关,青铜齿轮咬合处,还卡着些许未完全燃尽、散发着异味的深褐色茶渣!
更令人心惊肉跳的是,他们在假山深处一间狭窄的密室里,发现了半本残破的《改脉手札》,上面记录的皆是改动地脉的恶毒法门。而那笔迹,虽刻意模仿,但其骨架风神,与蔡京的墨宝截然不同,细细辨之,反倒更像是……当今天子徽宗皇帝的御笔亲书!
“陛下?!陛下为何要暗中改动关乎国运的汴京地脉?”众人得知,皆惊骇莫名,难以置信。
赵令渊却猛地回想起那夜在文德殿偏殿,徽宗对着那幅未完成的《月海图》出神的模样,图中明月的位置,与金明池底石刻星图所标注的月影井方位,完全重合!
这绝非巧合!
他连夜求见枢密使张怀民,屏退左右后,借着品鉴新茶的名义,拐弯抹角地问起宫中旧事与陛下习性。
张怀民何等精明,沉吟良久,屏退所有侍从,终是压低声音,道出一段鲜为人知的宫廷秘辛:原来当今官家即位之前,尚为端王之时,曾遭人以极其恶毒的巫蛊之术诅咒,以致噩梦缠身,几近癫狂。当时便是一位神秘异人出手,以茶脉改运的秘法,助其稳固心神,最终得以登上帝位。登基之后,官家对此道愈发痴迷,不仅沉溺茶道,更暗中搜罗培养懂得改动地脉风水的奇人异士,名为“改脉师”。
“那位异人,可曾留下名号?”赵令渊心头一动,急声追问。
张怀民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无人后,以指尖蘸了杯中茶水,在紫檀木案几上,缓缓写下一个字——“葛”。
一切豁然开朗!
葛洪的后人,很可能仍在世间,并且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不为外人所知的联系!
赵令渊匆匆返回茶楼,再次彻查所有与葛洪相关的遗物。
终于,在那卷《抱朴子》残篇的夹层之中,他发现了一张以特殊药水书写、平时隐而不见的古老药方——以茶魄为主药,配以龙血木、鲛人泪、珊瑚粉等匪夷所思之物,名曰“改命丹”!
与此同时,沐柔在青铜树心那枚净化后的魔卵晶体中,也有了惊人发现。
晶体核心,竟封存着一枚薄如蝉翼、温润生辉的玉简。
简上以灵识刻印着一段湮灭的历史:记载了茶圣陆羽与葛洪祖师之间一次不为人知的秘密会面。
二人因茶道理念产生根本分歧,陆羽主张“茶道自然,润泽众生”,而葛洪却坚信可用茶道之力“逆天改命,重定乾坤”。最终二人不欢而散,葛洪负气远走海外,临行前曾留下预言:“千年之后,茶道当灭!”
“所以……所谓的‘茶灭计划’,其实并非是毁灭,而是葛洪一脉试图以其道取代茶道,完成其祖师‘以茶改命’的千年执念?”沐柔捧着玉简,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难以置信。
但她很快注意到玉简末尾的一个奇特标记——三片青翠的茶叶,小心翼翼地托着一轮纤细的弯月。这正是黑茶宗最高等级的徽记!
线索愈发扑朔迷离,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赵令渊决定兵行险着,冒险潜入守卫森严的皇家档案馆,查找任何可能与葛洪后人相关的记载。
凭借茶监司提举的金印和几分运气,他顺利进入了位于皇城地下的幽深书库。在积满灰尘、蛛网密布的最底层书架,《方技列传》的最后一卷中,他果然找到了一段被人用朱笔狠狠抹去、却仍依稀可辨的记录:“葛仙公(洪)后人有一支徙居汴梁,善茶卜,通地脉,世代为宫廷服务,然行踪诡秘,不录于正史。”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卷档案旁还附着一张泛黄残破的画像:画中人身穿钦天监的低阶官服,手捧一只造型奇特的罗盘,其面容眉眼,竟与那兴风作浪的澜澈有七分相似!画像旁的标注时间赫然是“元佑三年”——距今已是三十年前!
“澜澈……他不是鲛人?!”赵令渊心中巨震,如遭雷击。
他急忙屏息凝神,仔细回想那夜在金明池底的对峙——澜澈颈项间的鳞甲边缘似乎确有细微的不自然翘起,像是精心粘贴的伪装;而他激动嘶吼时,喉结分明在剧烈滚动——这分明是人类男子才有的特征!好一个李代桃僵、瞒天过海之计!
正当他心绪激荡之际,档案馆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机关转动之声。
赵令渊立刻闪身,隐匿于重重书架之后的阴影里。
只见一个佝偻着背、馆吏打扮的老者,正鬼鬼祟祟地将一摞典籍投入角落的铜盆中焚烧。
跳跃的火光映照下,老者耳后发际线处,一个青黑色的刺青清晰可见——正是三片茶叶托着一弯新月!
赵令渊猛然想起,那本《改脉手札》的每一页页脚,似乎都有一个同样微小的标记!
他屏住呼吸,悄然跟踪那老者出了宫城。
老者一路逶迤,竟来到了城西鱼龙混杂的贫民区,钻进了一间门面破旧、毫不起眼的低矮茶铺。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再出来时,那老者已然挺直了腰板,步履从容,身上的旧衣也换成了体面的文士服,面容虽经巧妙修饰,但赵令渊一眼认出——此人竟是御史台衙署中,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书记官!
赵令渊心中顿时雪亮:葛洪的后人,就潜藏在朝廷之中,甚至可能不止一人!他们假借黑茶宗与鲛人之名,行此逆天之事,真正的目的,恐怕是要完成其祖师葛洪那“以茶改命”的疯狂夙愿!
返回茶楼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正等在院中——竟是苏砚青!
他已获释归来,虽面带憔悴,眼神却亮得惊人。原来他在御史台大牢中,结识了一位因年老体衰而被遗忘在角落的老狱卒。那老狱卒临终之前,神智恍惚间吐露了一个惊天秘密:真正关押他、审讯他的,根本不是什么御史台,而是一个直属于天子、名为“茶枢院”的秘密机构!
“茶枢院……”赵令渊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立刻翻出《茶经》真迹,对着明亮的烛火细细映照。
果然,在帛书边缘极不起眼处,透过光线能看到淡淡的水印痕迹,组合起来,正是“茶枢”二字!他再次展开那幅地下脉络图,两相对照,发现所有被标记出的关键节点,竟然都一一对应着茶枢院秘密档案中记载的方位!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
沐柔突然从冥想中惊醒,脸色煞白:“地脉……地脉又有异常波动!极其剧烈!源头……源头在汴河虹桥附近!”
众人不及细想,立刻赶往汴河畔的虹桥。但见平日平稳流淌的汴河水,此刻竟汹涌着逆流倒灌!
河水退去,虹桥最大的桥洞之下,竟赫然露出一扇巨大的、爬满青苔的厚重石门!石门之上,清晰地雕刻着月影井的图案!
更令人不安的是,门缝之内,正丝丝缕缕地逸出那股众人无比熟悉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鬼茶气息!
赵令渊取出真茶镜,运足目力照向石门。
镜光所及,石门竟变得微微透明,显现出门后骇人的景象: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工坊,无数眼神空洞、动作僵硬的工匠正在忙碌地提炼着浓稠的、冒着气泡的茶蛊毒素!
而在工坊高处的一座平台上,一个身着华服、风姿绰约的身影正在监督工作——那竟是本该在深宫之中安心养病的徽宗皇帝最为宠爱的王贵妃!
“难怪……难怪陛下近来性情愈发多变,行事愈发难以揣测……”赵令渊想起宫中眼线近日的报告,王贵妃以“安神养心”为由,近日常常亲自为陛下烹煮一种特殊的“安神茶”!
众人正欲寻找机关潜入石门,那沉重的石门却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中轰然闭合,严丝合缝,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
与此同时,一张素白色的绢帕,从桥顶飘飘荡荡地落下,正好落在赵令渊手中。帕上以秀丽的笔迹绣着一首语焉不详的小诗:“茶烟锁深宫,月影照迷途。若解其中意,且看北斗孤。”
赵令渊下意识地仰观天象,但见夜幕之上,北斗七星分外明亮。其斗柄所指的方位,经过他心中飞快推算,赫然正指向巍峨森严的皇宫大内!
细雪,又开始无声地飘落下来,轻柔地覆盖了虹桥,覆盖了汴河,似乎想要掩盖今夜所有的痕迹与秘密。
然而,从脚下大地深处隐隐传来的、持续不断的沉闷震动,却无比清晰地预示着,一场更大、更猛烈的风暴,正在这繁华帝都的最深处酝酿、涌动,即将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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