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使团离京已半月有余,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海政司上下在沈玲珑的坐镇下,如同一台精密仪器般高速运转,所有的重心都聚焦于两个字——备战。
墨衡的技术局所在的皇城西北角,如今已成为戒备最森严的区域之一,日夜不停地传出金属敲击、水流奔腾与各种异响。沈玲珑站在一座新搭建的、高达数丈的开放式工棚内,空气中弥漫着煤炭燃烧的呛人气味和金属熔炼的灼热。
工棚中央,一座改良自传统水力锻锤,但结构更为复杂,连接着粗大铁管和气缸的怪异机器正在轰鸣运作。这是墨衡受到“明轮”启发,试图模拟“烈日帝国”动力原理而设计的“实验型单缸蒸汽机”原型。此刻,它正剧烈地颤抖着,活塞在气缸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终“哐当”一声,某个连接杆断裂,冒着白烟的机器缓缓停止了转动。
墨衡脸上沾着油污,围着机器快步走着,眉头紧锁,对匆匆赶来的工匠吩咐着什么,语速极快。他看到沈玲珑,只是匆匆点头示意,便又埋头于故障排查之中。
“夫人,”墨衡的副手,一位老师傅上前禀报,“压力始终不稳,密封也达不到要求,材料……承受不住连续的高温高压。我们仿制的那枚箭簇,成分大致分析出来了,铁、碳的比例极为精妙,还掺入了少量未知元素,我们的炉温和控制手法,短时间内……难以复制。”
沈玲珑静静地看着那台瘫痪的机器,以及旁边堆放着的、尝试仿制却布满裂纹或过于脆硬的合金样本。差距是实实在在的,并非靠决心就能跨越。她识海中的星辰核心微微流转,一种玄妙的感觉浮现——她能“感知”到那台失败机器内部能量的紊乱与阻塞,也能“看”到那些失败合金样本内部结构的无序与缺陷。这是一种超越寻常感官的“秩序洞察力”。
“不必苛求完全复制,”沈玲珑开口,声音清晰地穿透机器的余响,“找准方向,记录每一次失败的数据。材料不行,就尝试不同的矿石配比和淬火工艺;机器不行,就先从改进现有的水力、风力器械入手,提升加工精度。我们需要的是切实的进步,哪怕只是一小步。”
她走到那堆失败合金前,指尖拂过一块表面布满蜂窝状气孔的样本,星辰核心传来的感知让她立刻明了这是“熔炼时杂质未除尽,内部结构松散”所致。她指向另一块断裂的样本:“这一块,碳含量过高,导致过脆。调整配比,记录在案。”
她的指点精准得令那位老师傅咋舌,连忙躬身记下。墨衡也抬起头,看向沈玲珑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与了然。这位夫人,在格物之道上的直觉,有时精准得可怕。
就在沈玲珑于技术局直面冰冷的物质差距时,帝国的权力中心——紫宸殿内,正在上演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慕容翊高踞摄政王座,年轻皇帝萧景睿端坐龙椅,神情肃穆。今日大朝,讨论的正是下一年度的财政预算,焦点自然是海政司及其关联技术局的巨额拨款。
“……陛下,王爷!”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李崇明须发皆白,声音洪亮,正慷慨陈词,“海政司自设立以来,耗费国帑巨万,所谓海外探索,除带回些许奇珍异玩,更多是引来了强敌!如今,‘烈日帝国’虎视眈眈,岂非正是海政司四处招摇之后果?此时不思收敛,反要追加预算,大造所谓‘铁甲舰’、‘神机炮’,此非强国之道,实乃取祸之根由!”
他话音落下,立刻有几名翰林清流和勋贵出身的官员出声附和。
“李大人所言极是!与民休息,方是正理。将民脂民膏投入虚无缥缈之海外与铁匠作坊,致使国库空虚,若遇天灾人祸,何以应对?”
“臣闻那西方铁舰固然犀利,然我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岂能一味效仿蛮夷之术?当以仁德教化,怀柔远人,而非以暴制暴!”
端坐龙椅上的萧景睿眉头微蹙,但并未立即开口,目光看向一旁的慕容翊。
慕容翊神色不变,指尖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李御史,依你之见,当‘烈日帝国’铁舰陈兵港口,火炮指向京城之时,我等是该捧出圣人典籍,与之辩论仁德,还是应以坚船利炮,护卫社稷?”
李崇明一滞,随即梗着脖子道:“王爷!此乃危言耸听!我睿朝国力鼎盛,兵精粮足,些许海外蛮夷,安敢犯我天威?即便其有不轨之心,我水师将士亦能……”
“水师将士用什么去抵挡?”慕容翊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利剑般扫过那些附和的官员,“用你们口中‘虚无缥缈’的木船,去对抗覆盖铁甲、装备火炮的巨舰?用血肉之躯,去硬接那能洞穿钢板的合金箭簇?李御史,你若能立下军令状,保证你的仁德能退敌千里,本王立刻裁撤海政司,如何?”
李崇明脸色涨红,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军令状?他如何敢立?
“陛下,王爷,”户部尚书,一位沈玲珑提拔上来的实干派官员此时出列,手持账册,“臣有本奏。去岁,因海政司开拓南洋新商路,关税及特许经营收入增加达一百七十万两白银,预计今岁仍有增长。海政司所请款项,虽数额巨大,然其产出亦不容忽视。且技术局所研,并非仅用于军备,新式织机、农具改良、精准测绘,皆已初见成效,惠及民生。此非虚耗国帑,实为长远投资。”
“更何况,”慕容翊接过话头,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被动挨打,绝非帝国之道。唯有掌握更强的力量,方能拥有选择和平的资格。这笔款项,非但要给,还要足额、及时。若有延误……”他目光再次扫过李崇明等人,“以贻误军机论处。”
冰冷的“贻误军机”四字,如同重锤,砸在不少人心头。朝堂上一时寂静无声。皇帝萧景睿此时缓缓开口,声音虽带着少年的清越,却已具帝王威严:“摄政王与户部所言,方是老成谋国之见。海政司与技术局,关系帝国未来命脉,所需款项,着户部、度支司全力保障,不得有误。退朝!”
尘埃落定。保守势力的反弹被慕容翊以绝对权威与清晰的利害关系强行压下。但沈玲珑知道,这并非根除。那些不满只是暂时蛰伏,如同暗礁,等待下一次潮水变动时,再次露出狰狞。
傍晚,摄政王府,书房。
慕容翊卸下朝服,换上常衫,肩窝处的旧伤在连日操劳和朝堂的紧绷后,隐隐传来酸胀感。沈玲珑端着一碗温补的药膳进来,见状,很自然地走到他身后,力道适中地为他按摩着肩颈穴位。
“朝堂上的风波,我听说了。”沈玲珑轻声道,“辛苦你了。”
慕容翊闭着眼,享受着她指尖带来的舒缓:“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只是,内部杂音不断,终究会分散精力。西边那边,还没有消息?”
“没有。”沈玲珑摇头,眉宇间萦绕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虑,“按照行程,使团应该已抵达‘金湾’区域。没有消息,或许意味着他们正在尝试接触,但也可能……”
也可能意味着,使团已经遭遇不测。
慕容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不必过于忧心。玄七机警,王文谦也非庸才。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并做好最坏的打算。”
沈玲珑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试图驱散心中的不安。她识海中的星辰核心静静悬浮,散发着恒定微光。在与慕容翊如此贴近时,那核心似乎与慕容翊体内某种深沉内敛的力量产生了一丝极细微的共鸣,如同星辰与守护它的引力。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宁静中,沈玲珑脑海中忽然毫无征兆地闪过一幅极其短暂、破碎的画面——无尽的浓雾,扭曲的阴影,以及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充满诱惑与恶意的低语……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让她脊背莫名一寒。
是“尊者”残存的意识干扰?还是“织梦之梭”在遥远距离外的窥探?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西方的钢铁洪流尚未抵达,而东方的古老阴影,似乎也并未完全散去。帝国的航船,正同时行驶在两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航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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