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收起了摊位上的骨头,那动作,不再是商贩的随意,而更像是一种仪式般的、虔诚的收殓。
他没有再戴那张滑稽的猴脸面具,露出了一张被岁月侵蚀得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脸。唯独那双眼睛,浑浊之中,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精明。
“两位,请。”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转身,向着暗河上游,一条更狭窄、更阴暗的岔路走去。
石破金和安般若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这条岔路,与外面喧嚣的鬼市,仿佛是两个世界。没有摊位,没有磷光石,只有脚下湿滑的石板,和从岩壁缝隙中渗出的、带着刺骨寒意的水滴。
“滴答,滴答。”
水滴声,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走了大约百步,老者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岩壁前,停了下来。
他伸出枯瘦的手,在粗糙的岩壁上,用一种复杂的、包含了七个不同节点的顺序,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一遍。
“轰隆隆——”
岩壁,发出一阵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地,向内侧,沉了下去。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混杂着骨粉、桐油、以及某种金属冷却剂的特殊气味,从洞口里,扑面而来。
“大师,就在里面。”老者侧过身,恭敬地说道,“他……只见一人。”
安般若看了一眼石破金。
石破金对着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安般若没有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弯腰走进了那个洞口。
洞口之后,是一条短而陡峭的石阶。
石阶的尽头,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比外面任何溶洞,都更巨大的地下工坊。
工坊的中央,燃烧着一个巨大的、由青铜打造的熔炉。炉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来自地狱的惨绿色。炉火旁,堆放着小山一般、奇形怪状的兽骨。有的,巨大如梁柱;有的,又纤细如发丝。
整个工坊,就像一个巨大怪物的解剖室。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安般若从未见过的工具——骨锯、骨锉、骨钻,以及一些看起来像是外科手术器械的、精巧的骨刀和骨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牙酸的、骨骼被高温灼烧和高速打磨时,所产生的独特焦臭。
工坊的中央,一个身影,正背对着她,站在一个巨大的石制工作台前。
那身影,异常的……瘦小。看起来,就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
他穿着一身不合体的、宽大的麻布工服,上面沾满了灰白色的骨粉。他正低着头,双手,拿着一根细长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骨刺,在一块巨大的、半透明的龟甲上,专注地,雕刻着什么。
他的动作,快得像一道幻影。
骨刺与龟甲摩擦,发出“沙沙”的、如同春蚕食叶般的细碎声响。
安般若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
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
“沙——”
最后一笔,刻完。
那个瘦小的身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安般若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滞了!
那不是一个孩童。
那是一个……侏儒。
一个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深刻皱纹的侏儒老者。
他的额头异常宽大,一双手,却出奇的修长、稳定,与他那矮小的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眼睛,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那是一双,仿佛已经看透了世间所有生死、所有构造的眼睛。平静,古老,而又充满了……一种工匠在审视自己作品时的、绝对的自信。
他,就是“骨大师”。
“你来了。”
骨大师开口,声音,沙哑,苍老,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能够穿透人心的力量。
“大师,知道我要来?”安般若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不知道‘你’要来。”骨大师摇了摇头,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仿佛穿透了安般若的身体,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但我知道,那张‘骨契’,会回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安般若手中的那张残图上。
“让我看看。”
安般若走上前,将那张残图,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工作台上。
骨大师伸出那双修长的手,却没有去碰那张图。
他只是俯下身,将自己的眼睛,凑近了那个由金乌真火烙印出来的“骨”字。
他看得,极其仔细。
就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朝拜一件神圣的遗物。
他的眼中,那古井无波的平静,第一次,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热、以及……深深的、难以置信的激动。
“……是他……真的是他……”他喃喃自语,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谁?”安般若追问。
骨大师没有回答。
他缓缓地直起身,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平复自己激荡的心情。
过了很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睛,看着安般若。
“你想知道什么?”
“那枚毒针。”安般若开门见山,“是谁,向你订的货?”
“我不知道。”骨大师的回答,干脆利落。
安般若的眉头,皱了起来。
“鬼市,有鬼市的规矩。”骨大师缓缓说道,“我只认‘骨契’,不认人。买家,将他想要的‘货’,刻在相应的‘骨契’上,通过中间人,交给我。我,按照‘骨契’的要求,制作出‘货’,再通过中间人,交还给他。”
“整个过程,我们,从未见面。”
“那中间人是谁?”
“他死了。”骨大师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就在昨天晚上,子时三刻。被人,用同样的手法,一针毙命。尸体,已经化成了一滩黑水。”
线索,再次断了。
对方的行事,狠辣、周密,不留一丝痕迹。
安般若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
骨大师的话锋,突然一转。
他伸出手,指了指那张残图上,那个代表着“刺客”的、断骨般的符号。
“这枚‘恐狼’胫骨制成的‘骨契’,虽然是匿名的。”
“但,要驱动它,光有‘骨契’,还不够。”
“还需要一样……‘钥匙’。”
“钥匙?”
“对。”骨大师点了点头,他走到工坊的角落,从一个巨大的、由整块犀牛头骨制成的柜子里,取出了一本厚厚的、用某种不知名兽皮制成的、古旧的册子。
他将册子,翻到其中一页,指给安般若看。
那一页上,画着一个与“骨契”符号,一模一样的图案。
而在图案的旁边,还画着另一件东西。
一个……由赤铜打造的、造型奇特的……哨子。
“这是‘狼哨’。”骨大师解释道,“用‘恐狼’的声骨,混合了七种金属粉末,打造而成。只有用它,吹出特定的音节,才能‘唤醒’,并命令那个,与‘骨契’绑定的刺客。”
“每一枚‘狼哨’,都是独一无二的。它的音节,也只对应一个刺客。”
“而要打造这种‘狼哨’,”骨大师的手指,顺着册子上的文字,缓缓向下滑动,“需要一种……非常特殊的金属粉末,作为辅料。”
他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了三个,用朱砂写就的、触目惊心的名字上。
赤铁矿。
黄铜矿。
黑油石。
安般若的瞳孔,骤然收缩!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都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安神香”的配方,“疲兵症”的源头,刺杀王宗嗣的凶器……
它们的背后,都指向了同一样东西!
“这些金属粉末……”安般若的声音,有些嘶哑,“去哪里,可以找到?”
“鬼市,没有。”骨大师摇了摇头,“这些,是军中管制的禁品。尤其是‘黑油石’,每一两的流向,都有备案。能同时,大批量地,弄到这三样东西的……”
他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整个凉州城,只有一个地方。”
他没有说出那个地方的名字。
但安般若,已经知道了答案。
凉州,“官督民办”,第五冶炼场!
“最后一个问题。”安般若看着骨大师,问出了一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你口中的‘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你看到这枚‘骨契’,会是这种反应?”
骨大师沉默了。
他缓缓地,合上了那本厚重的兽皮册子。
他走到工坊中央,那个燃烧着惨绿色火焰的熔炉旁,伸出那双修长的手,感受着那灼热的气息。
“我们这一脉,”他缓缓开口,声音,悠远,而又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不称自己为‘工匠’。”
“我们,称自己为……”
“‘炼妖师’。”
“只不过,我们炼的,不是活的妖。而是,死的妖。”
“我们,将妖兽的骸骨,拆解,重组,赋予它们……新的生命。”
“而我们这一脉的……祖师爷,”他转过身,看着安般若,那双古老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近乎于“信仰”般的光芒,“留下的唯一一件,完整的传承圣物……”
“就是一枚,用上古神鸟的遗骨,雕刻而成的……”
“‘金乌骨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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