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灵城边缘的简陋客栈房间,如同一个被死亡气息浸泡的囚笼。浓烈的、混合着草药苦涩与脓液腐臭的气味顽固地盘踞在空气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稠的窒息感。红蝎蜷缩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喉间发出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颈侧那暴露的、如同活火山口般的溃烂创口,在昏暗光线下搏动着,灰白色的脓液混合着细微扭动的黑虫,缓慢地、不间断地渗出,在她身下的粗布垫子上晕开一片深色的、不断扩大的污迹。她神志似乎处于半昏迷的混沌状态,时而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时而又陷入死寂,唯有那不断蠕动的创口证明着生命(或者说侵蚀)仍在继续。
莫离靠坐在离红蝎最远的门板旁,闭目调息。怀中青铜匣那冰冷的怨念和红蝎身上散发的死亡气息如同两条毒蛇,不断撕扯着他疲惫不堪的神经。掌心被指甲刺破的伤口早已结痂,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屈辱和冰冷的愤怒,却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灵魂。云无月(月娘)坐在房间中央唯一一张破旧的木桌旁,蜡黄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她面前摊开着一小片干净的粗布,上面摆放着几样简陋的工具和从包裹里取出的、散发着微弱净化气息的药草粉末。她正用一把细小的银质镊子,极其小心地处理着自己左臂衣袖被毒针擦破的缺口边缘——那里沾染的一丁点幽蓝色毒胶已被她用特制药粉中和了大半,但蚕丝手套和下方一小片皮肤,依旧残留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灰败僵硬感。
压抑的寂静中,只有红蝎痛苦的喘息和脓液滴落的细微声响。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敲门声打破了死寂,如同夜枭的啄击。
莫离和云无月同时警觉地睁开眼,目光瞬间交汇。
门外没有自报家门的声音。
云无月无声起身,如同灵猫般移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才极其谨慎地将门拉开一道缝隙。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冰冷走廊地面投射的昏暗光影。
门槛上,静静躺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触手温润的玉盒。玉盒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在盒盖中央,烙印着一朵极其精致、仿佛天然生成的银色曼陀罗花纹。
玉夫人的标记!
云无月眼神一凛,迅速将玉盒拾起,关门落栓。回到桌边,在莫离警惕的目光注视下,她小心地开启玉盒。
没有机关,没有毒雾。
盒内,铺着深紫色的天鹅绒垫子,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三张薄如蝉翼、散发着淡淡檀香的请柬。请柬以暗金色的丝线镶边,材质是某种带有天然云纹的昂贵灵纸。居中一张请柬尤为醒目,其上的字迹并非墨写,而是由细密的金粉构成,在昏暗光线下流淌着内敛的华光。
云无月拿起那张居中请柬展开。
字迹优雅飘逸,带着一种慵懒的阴柔美感:
百里青公子台鉴:
琼宇一晤,公子风采照人,令人心折。然席间惊扰,实乃憾事。为表歉意,亦为涤荡尘氛,妾身特于明晚戌时正,于寒舍‘栖凤台’设下‘净尘宴’,聊备薄酒清音,以慰诸君。
诚邀公子携随行同往,共襄雅集。尤盼无名小友及其‘新徒’、‘月娘’医修拨冗莅临。假面之会,尽可释怀。
玉夫人 谨邀
请柬措辞优雅客气,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特意点名“无名氏”及其“新徒”、“月娘”医修,其意昭然若揭!这哪里是什么赔罪宴?分明是玉夫人精心布置的、近距离探查莫离(及其秘密)、红蝎状态以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月娘”的鸿门宴!
云无月放下请柬,蜡黄的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她拿起另外两张普通些的请柬,上面同样写着邀请“无名氏”及其徒“红蝎”、“医修月娘”的字样。
“陷阱。”云无月的声音冰冷,如同碎冰碰撞,“她要看清你的底牌,看清那块玉,看清红蝎的虚实,也看清我。”
莫离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玉夫人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离开过他们!红蝎这个活体炸弹在身边,幽冥玉的秘密如同悬剑,现在还要去赴这明摆着的龙潭虎穴?
“百里青不会拒绝。”云无月继续道,语气笃定,“他不敢得罪玉夫人。红蝎虽是麻烦,但他只会推给我们。”她深褐色的眼眸锐利地看向莫离,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我们必须去。而且,必须更紧密地伪装,互相掩护。”
“如何掩护?”莫离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云无月(月娘)的目光在莫离脸上停顿片刻,随即扫过他怀中幽冥玉的位置,最后落回他警惕的双眼上。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冷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早已计算好的战术:
“道侣。”
“假扮道侣。”
“什么?!”莫离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要跳起来!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抗拒瞬间涌遍全身!与这个冰冷、理智到可怕的女人假扮亲密?还要在玉夫人那种洞悉人心的怪物面前演戏?这简直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不可能!”莫离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玉夫人何等人物!岂是这等拙劣把戏能瞒过的?而且…”
“总比被当众搜魂夺玉强!”云无月厉声打断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终于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锋利寒芒,“她点名要看我们三人!若不编织一个足够紧密、能解释我们为何同进同退、互相维护的关系,如何应对她的试探?如何解释我为何要替你挡针?如何解释你为何要容忍红蝎这个‘徒弟’?”她语速极快,每一个问题都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莫离的侥幸。
“道侣身份,是眼下唯一能勉强串联所有疑点的掩护!患难与共,不离不弃,足以解释许多反常!”云无月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绝,“记住,在栖凤台,我叫‘月娘’,是你无名氏在落魄潦倒、被宗门厌弃时结识的…患难道侣!”
“患…患难道侣…”莫离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看着云无月那张蜡黄却异常冷静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冰冷光芒,心中的抗拒如同潮水般翻涌,却又被残酷的现实死死压住。
玉夫人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幽冥玉被夺的威胁,红蝎这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他没有选择。
就在这时,蜷缩在角落的红蝎似乎被他们的对话惊醒,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颈侧的脓液涌出更多。
这声呜咽如同最后的砝码,压垮了莫离的挣扎。他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丝认命的冰冷。
“……知道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云无月不再多言。她转身,从那个粗布包裹的最底层,摸索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那张伪造的、带有戒律堂猩红印鉴的粗糙皮纸判令——上面“负责月娘安全”的字样,此刻成了“患难道侣”关系的一个“佐证”。
另一样,则是两张素白的面具。
面具材质非金非玉,触手温凉,轻薄如无物。没有任何花纹雕饰,只有眼睛处开了两个圆形的孔洞,孔洞边缘打磨得极其光滑。
她将其中一张素白面具递给莫离。
“戴上它。”云无月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目光如同冰锥,刺向莫离唯一暴露在外的、藏着无数秘密的右眼位置。
“藏好你的眼……”
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面具,直视莫离的内心。
“…和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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