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月圆夜。坤宁宫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沈静姝靠在软榻上翻看女儿送来的《女子法律常识问答》定稿。萧景珩在对面批阅奏章,偶尔抬眼看看妻子专注的侧脸。
“令仪这书稿编得真不错。”沈静姝搁下册子,“案例选得贴切,解答简明,配图也清楚。颜述之是出了力的。”
萧景珩放下朱笔:“这颜述之,你觉如何?”
沈静姝想了想:“有才学,不迂腐;有原则,通人情。最难得的是真心认同女子教育,不是迎合上意。”她顿了顿,“前日徐清韵来说,他主动提出在女子学堂设代书处,连章程都帮着拟了。这是真心做事的人。”
萧景珩沉吟片刻:“寒门出身,能入翰林院已是难得。若真与令仪……门第差得远了。”
“门第?”沈静姝笑了,“景珩,你忘了当年那些世家怎么嫌我‘来历不明’的?咱们自己走过来的路,怎么轮到女儿身上就讲究起门第了?”
这话让萧景珩一怔,随即失笑:“是朕想左了。”他握住妻子的手,“只是……总希望女儿能顺遂些。”
“顺遂不是门第给的,是心意相通、志趣相投。”沈静姝温声道,“你我看过多少高门联姻,表面光鲜内里煎熬?令仪若能得一心人,彼此尊重、同心共事,便是最大的顺遂。”
正说着,宫人通报公主来了。萧令仪披着斗篷进来,兜帽上落着细雪。
“这么晚还过来?”沈静姝示意她到炭盆边暖手。
“儿臣……有事想与父皇母后说。”萧令仪解下斗篷,露出微红的脸颊。她看了眼父亲面前的奏章,“父皇若忙,儿臣明日再来。”
萧景珩合上奏章:“不忙。你说。”
萧令仪在母亲身侧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沈静姝看出女儿的紧张,轻轻握住她的手:“令仪,在父皇母后面前,什么话都可以说。”
深吸一口气,萧令仪抬起眼:“儿臣……心仪颜述之颜大人。”
话出口,暖阁里静了一瞬。炭火噼啪作响,窗外寒风呼啸而过。
萧令仪继续道,声音虽轻却坚定:“儿臣与他因编纂书稿相识,这些时日书信往来、商讨事务,深知其为人。他学识渊博而不自矜,恪守原则而通人情,最难得的是真心认同女子该受教育、该有权益,并为此付诸行动。”
她顿了顿,看向父母:“儿臣知道他家世寒微,与天家悬殊。但儿臣以为,择婿当重人品志趣,而非门第高低。颜大人志在经世济民,儿臣愿辅助女子教育,志趣相投,可同心共事。”
一番话说得清晰坦荡。沈静姝眼中露出赞许,萧景珩则若有所思。
“令仪,”萧景珩缓缓开口,“你可知婚姻非儿戏?你选了寒门子弟,日后要面对的非议、要承担的艰辛,可想清楚了?”
“儿臣想清楚了。”萧令仪迎上父亲的目光,“父皇,母后当年推行新政时,面对的非议少吗?可你们坚持下来了,才有了今日的社学、医塾、女子学堂。儿臣愿效仿父皇母后,走自己认为对的路。”
这话让萧景珩心中震动。他看着女儿——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着与她母亲当年一样的光彩。
沈静姝适时开口:“令仪,你与颜大人可曾明言心意?”
萧令仪脸微红:“尚未。儿臣想着,先与父皇母后说了,若蒙许可,再……再论其他。况且,”她认真道,“儿臣也不想因身份之故让他为难。若他无意,儿臣绝不强求;若他有意,儿臣愿与他一同面对。”
这番考量让萧景珩神色缓和。他看向妻子,沈静姝微微点头。
“令仪,”萧景珩终于道,“朕与母后并非迂腐之人。颜述之若真有才德,寒门无妨。但朕要考较他——不是考学问,是考心性担当。你可明白?”
萧令仪眼睛一亮:“父皇的意思是……”
“明春吏部考评后,若他确如你所言,朕可给他机会。”萧景珩道,“但你要答应朕,此事不急在一时。你们可继续共事,多些时日了解彼此心性。婚姻大事,慎重为要。”
“儿臣遵命。”萧令仪郑重应下,眼中泛起泪光,“谢父皇母后。”
沈静姝揽过女儿,轻抚她的发:“令仪,母后很高兴。不是高兴你有了意中人,是高兴你懂得自己要什么,并且有勇气去追求。”
萧令仪靠在母亲肩头,轻声道:“是母后教得好。您常说要活出自己的样子,儿臣一直记着。”
窗外雪又大了些,将宫檐殿宇覆成一片素白。暖阁里炭火融融,一家三口说着话,气氛温馨。
说到后来,萧令仪想起什么:“对了母后,颜大人说想将《女子法律常识问答》印成小册,在各女子学堂免费分发。他说许多女子不是不想维权,是不知从何入手。”
“这想法好。”沈静姝道,“让徐清韵配合着办。印费从我的私库里出。”
“儿臣已与颜大人说好,印费我们各出一半。”萧令仪道,“他说这是他的心意。”
这话让沈静姝与萧景珩相视一笑。不攀附,不占便宜,这样的心性,倒是难得。
夜深了,萧令仪告退离去。沈静姝送到殿门口,看着女儿踏雪而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刚来这个世界时——那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女儿能如此坦荡地选择自己的人生。
回到暖阁,萧景珩正站在窗前看雪。沈静姝走到他身侧:“想什么呢?”
“想令仪长大了。”萧景珩揽住妻子,“也想起当年你执意要办女子学堂时,朝中那些非议。如今我们的女儿,要嫁一个支持女子教育的寒门子弟……这世间事,真是奇妙。”
沈静姝靠在他肩上:“景珩,你觉不觉得,我们做的这些事——社学、医塾、女子教育——正在一点点改变这个世道?令仪能这样选择,徐清韵能执掌女学,那些女子能上学堂、能维权……这些变化虽小,却是实实在在的。”
“是啊。”萧景珩轻叹,“有时批阅奏章累了,想到这些,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两人静静看着窗外飞雪。许久,沈静姝轻声道:“景珩,等令仪的事定了,咱们是不是该想想怀瑾了?那孩子整日在格物院,都快住那儿了。”
萧景珩笑了:“怀瑾还小,随他去。倒是你,”他转头看妻子,“近来脸色不太好,太医怎么说?”
“老毛病,冬日里总这样。”沈静姝不在意道,“开春就好了。”
她没说实话。近来她常梦见现代的高楼大厦,有时醒来恍惚半晌。这具身体与灵魂的排异反应似乎越来越明显,但她不愿让萧景珩担心。
至少,要等到儿女们都安稳了。
萧景珩仔细看看她的脸色,终究没再追问,只道:“多歇息,少操劳。朝中事有朕,家中事有孩子们。”
“知道了。”沈静姝微笑,“有你在,我放心。”
更鼓声从远处传来,已是子时。坤宁宫的灯一盏盏熄灭,唯余暖阁窗棂透出的微光,映着相依的剪影。
而在翰林院值房里,颜述之对着案头那枝已干枯却犹存清香的梅枝,提笔给父亲写信。他写了近来参与的社学教材编纂,写了与公主共事的点滴,最后写道:
“儿近日深感,人生在世,当有所为有所守。公主殿下志在女子教育,儿愿辅之。此志若蒙天许,儿当竭诚尽瘁;若不蒙许,儿亦不改初心。父亲教诲‘读书明理,有益于世’,儿时刻铭记。”
信写完,他望向窗外。雪停了,月光照亮庭中积雪,那株老梅在月下静立,枝头已有新蕾。
他想起公主信中那句“草木有本心,寒岁绽芳华”,心中涌起暖意。无论前路如何,能与此等人物同心共事,已是幸事。
至于其他……且待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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