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蕙兰雅集在城西别苑重开,今日来的人格外的多——不仅有京中官宦家的女子、女子学堂的女夫子,还有几位从河北、山东赶来参加社学夫子培训的女子,以及两位特意从苏州赶来的丝绸商人家的女儿。
别苑的梅花开得正好,红白相间,暗香浮动。萧令仪今日穿了身淡青色襦裙,发间簪着那支梅花簪,站在月洞门前迎客。颜述之也来了,他今日不当主讲,只在一旁协助。
徐清韵主持开场:“今日雅集,咱们不拘俗礼,只说实事。先请河北来的李娘子说说,她们县的社学办得如何?”
李娘子三十出头,是河北某县女子学堂的夫子。她起身,带着浓重的乡音:“俺们那儿的社学,娃娃们爱来,认字快。就是教材里头,好些南边的庄稼,俺们那儿没有。娃娃学了回去问爹娘,爹娘也不知道是啥。”
一位山东来的女子接话:“俺们那儿也是。教材里说的水稻插秧、稻田养鱼,俺们那儿是种麦子、种棉花。娃娃们学了用不上。”
萧令仪让人记下,温声道:“二位说得正是紧要处。朝廷已意识到这个问题,开春后要修订南北不同版本的教材。今日请诸位来,就是想听听各地实际需要什么内容。”
苏州来的丝绸商女儿姓苏,才十六岁,声音清脆:“公主殿下,咱们苏州女子多会织绸,但不懂账目。许多女子织得好绸,却算不清账,常被客商欺价。社学可否教些实用算账法子?”
“这个提议好。”萧令仪眼睛一亮,“不只是织绸女子,所有要做营生的女子,都该会算账。”
颜述之此时起身:“苏姑娘说得在理。在下以为,除了算账,还应教契约常识。许多女子不识字,立契时全凭对方说,常吃暗亏。”他取出一份简易契约范本,“这是在下草拟的《女子常用契约范本》,包括买卖、借贷、雇佣等,用词浅显,关键处留空填写。”
众人传看范本,纷纷称好。一位京中武将家的女儿忽然道:“公主,臣女有个想法——社学可否教女子防身术?不一定要多高深,就是些简单实用的招式,遇到危险能脱身。”
这提议引起一片赞同。在座女子,无论城乡,无论出身,都或多或少遇到过被骚扰、被欺凌的情形。
萧令仪看向颜述之。颜述之沉吟道:“教防身术是好事,但要请可靠的教习,且要定好章程,以免误伤或惹非议。”他转向徐清韵,“徐大人,女子医塾可有懂此道的人?”
徐清韵笑道:“正有一位。安亲王妃年后要来医塾讲课,她将门出身,精于骑射,也懂些拳脚功夫。请她教最合适不过。”
提到安亲王妃,在座几位外地女子都露出好奇神色。李娘子问:“王妃真愿意教咱们这些?”
“愿意的。”萧令仪肯定道,“皇婶说了,女子多一样本事,就多一分活路。”
接下来,众人又讨论了教材该用什么语言——是用文绉绉的官话,还是用各地方言注解?该配多少插图?该不该加入本地歌谣、谚语?
颜述之听得认真,不时记录。当一位江南女子说“我们那儿有插秧歌,边唱边插,不累还整齐”时,他忽然道:“这歌谣可否记下?编入教材,既教了农时,又传了文化。”
那女子便现场唱了一段。吴语软糯,曲调悠扬,唱的是一年四季农事安排。在座北方女子虽听不懂词,却觉好听。
萧令仪让人记下词曲,忽然想起什么:“各地都有这样的农事歌谣、节气谚语,若都能收集起来,编成《各地农谚集》,岂不有趣又有用?”
这话引得众人纷纷说起本地的谚语。山东女子说“清明前后,种瓜点豆”,河北女子说“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苏州女子说“谷雨前茶,沁人心脾”。
颜述之边记边道:“这些谚语是百姓千百年经验的结晶,最是宝贵。若能收集整理,配以解说,对农事帮助极大。”
雅集从上午开到午后,众人就在别苑用了简餐。吃饭时也不停讨论,你一言我一语,热闹得很。
饭后,萧令仪让宫人发了纸笔,请每人写下三条最希望社学教材加入的内容。收上来一看,五花八门——有要教女子记账的,有要教辨识草药的,有要教缝补技艺的,有要教育儿常识的,甚至还有要教女子如何立遗嘱的。
颜述之看着这些纸条,感慨道:“公主,这才是民间真实的声音。以往编书,多是文官闭门造车,何曾听过这些?”
萧令仪点头:“所以咱们这趟调研,一定要多听多看。颜大人,开春后去河北,我想不仅看社学,还要去田间地头,去女子家里,听听她们最需要什么。”
“臣也正有此意。”颜述之郑重道,“纸上得来终觉浅。”
雅集散时,日已西斜。萧令仪与颜述之留在最后,整理今日记录。梅花影里,两人对坐,将一条条建议分类归纳。
“颜大人,”萧令仪忽然道,“你说咱们真能把教材编好吗?要照顾南北差异,城乡不同,男女有别……这么复杂。”
颜述之抬头看她,目光坚定:“公主,世间事本无完美。但只要咱们尽心尽力,编出的教材能帮到一些人,便是有用。况且,”他微微一笑,“正因复杂,才值得做。若人人可为,何须咱们用心?”
这话让萧令仪心中一定。她看着颜述之——这个寒门出身的年轻官员,眼中没有畏惧,只有担当。
“你说得对。”她轻声道,“尽人事,听天命。”
离开别苑时,颜述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册子:“公主,这是臣整理的《调研要项》,列出了到河北后要查看的内容、要询问的问题。请您过目,若有不足,臣再补充。”
萧令仪接过,翻开一看,条目清晰,考虑周全。从社学设施、夫子情况、学童构成,到教材适用度、家长反馈、女子就学障碍,甚至细到学堂采光、桌椅高度、课本磨损程度。
“你想得真细。”她由衷赞道。
“臣只是多想了些。”颜述之谦道,“实地调研机会难得,当尽量周全。”
回到宫中,萧令仪将今日雅集所得呈给父皇母后。沈静姝一页页翻看,看到那些女子写下的需求,眼中泛起暖意。
“令仪,你做得很好。”她轻声道,“让女子自己说出需要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女子教育。不是咱们教她们该学什么,是她们告诉咱们想学什么。”
萧令仪点头:“母后,女儿越来越觉得,这件事值得做。今日那些女子说话时眼里的光,让女儿觉得,咱们在做对的事。”
萧景珩看完记录,对颜述之整理的那份《调研要项》格外赞赏:“这颜述之,心思缜密,是做实事的料。令仪,你与他同行调研,父皇放心。”
夜色渐深,萧令仪回到寝宫,将今日所得仔细誊抄。徐清韵来帮她,两人一边整理一边讨论。
“公主,”徐清韵轻声道,“颜大人确是个可托付的。我看他今日在雅集,不是高高在上地指点,而是认真倾听、仔细记录。这份尊重,难得。”
萧令仪笔尖顿了顿,轻声道:“徐姑姑,我知道。所以我更要做好这件事,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窗外,二月初二的月亮弯弯如钩。而在城西别苑,在各地女子学堂里,在无数女子心中,一颗颗种子正在这个春天悄然萌发。
她们开始相信,自己可以发声,可以学习,可以改变。而这一切,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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