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春寒料峭。萧令仪与颜述之一行离京北上，前往河北三县调研社学实况。车行三日，抵达第一个调研点：涿县。
涿县县令周文彬早得了消息，在城门外迎接。这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官员，面容清瘦，衣袍洗得发白，看着是个务实之人。
“臣涿县县令周文彬，恭迎公主殿下、颜大人。”
萧令仪掀开车帘：“周县令不必多礼。本宫与颜大人此行是为查看社学实情，一切从简，莫要扰民。”
周县令引众人先到县衙歇息。堂上奉了清茶，萧令仪未及饮便问：“周县令，涿县社学办了几年？现下有多少学童？”
周县令恭敬答道：“回殿下，涿县社学是五年前首批设立的，现有学童二百三十七人，分设县城一处、大镇两处。去年秋收后，又在下官提议下，在三个大村设了蒙学点，农闲时开课。”
“女子就学的有多少？”颜述之问道。
“约七十余人，占三成。”周县令如实道，“起初更少，去年增设手艺课后，女子就学的多了些。”
萧令仪闻言，当即提出要去社学看看。周县令忙引路前往。
涿县社学设在城东文庙旁，正值午后课歇。院中一群孩子正在玩“跳房子”，用石子在地上画了格子，欢声笑语不断。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蹲在墙角，正用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萧令仪走近细看，见地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三月种棉，四月锄草，五月打杈”。男孩画了棵棉花简图，标着“花”、“铃”、“叶”。
“你在画棉花？”萧令仪温声问。
男孩抬头，见是贵人，忙起身：“回贵人，俺在复习昨天夫子教的。俺家种了三亩棉花，俺爹说，学了要记牢。”
这时，一个女孩跑过来，手里攥着几片叶子：“栓子哥，你看这是不是夫子说的‘苦菜’？你说能治猪拉肚子那个？”
栓子接过叶子仔细看：“对！就是这个！叶边有锯齿，掐断流白汁。二丫，你家猪病了？”
“俺娘说猪不爱吃食，俺想试试。”叫二丫的女孩约莫八九岁，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
萧令仪与颜述之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惊讶。周县令在旁解释道：“殿下，本地农户几乎家家养猪养鸡。去年闹鸡瘟，死了不少。今年开春，社学陈夫子就加了常见禽畜疾病的防治，还教孩子们认几种草药。百姓觉得有用，送孩子来学的就多了。”
陈夫子闻讯赶来，是位花白胡须的老秀才。他取出教材，后面果然有手写的补充页，画着几种常见草药，旁边注着用途。字迹工整，图示清晰。
“这是夫子自己加的？”颜述之问。
“是下官和几位老农一起编的。”陈夫子道，“周县令说，社学要教百姓真正用得上的东西。咱们这儿的娃娃，学了就要能用上。认草药、治小病，回家能帮上忙，父母就高兴。”
周县令接话：“殿下，颜大人，涿县地贫，百姓日子紧巴。若社学教的都是虚文，百姓就不愿送孩子来。所以下官让夫子们结合实际，教些实在本事。”
萧令仪心中赞许，请陈夫子召集孩子们问问。不一会儿，十几个孩子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起在社学学的本事——
“俺学了看天气，‘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可准了！”
“俺会算地亩，长方形的地用长乘宽，三角形的地用底乘高除二。”
“俺认得好几种野菜，春天青黄不接时，能挖来添补。”
“俺会写借条、收条，俺爹说以后卖粮不用求人了。”
孩子们越说越兴奋，小脸上满是自豪。颜述之让人一一记下，发现这些内容大多不在正式教材里，是夫子们根据本地实际添加的。
课后，周县令请了几位家长来座谈。一位姓张的农户搓着手说：“原先觉得娃娃上学耽误干活，后来发现，娃娃学了认字，能看布告；学了算数，能算账；学了农事，还能教俺们新法子。现在秋收，俺家小子能用算盘算账了，比账房先生还快！”
“那女娃上学呢？”萧令仪问。
张农户顿了顿：“女娃……俺家没女娃。不过隔壁李寡妇家的闺女上学后，会记账，还会绣花样子去卖，贴补家用。李寡妇现在逢人就说，闺女上学上对了。”
正说着，李寡妇带着女儿小翠来了。小翠约莫十二岁，手里拿着个绣绷，上面绣着喜鹊登梅，活灵活现。
“这花样是社学里学的？”萧令仪细看绣工。
“是周县令请绣娘来教的。”小翠小声说，“俺学了三个月，现在能绣帕子、荷包，拿去绣庄卖，一方帕子能卖十文钱。”
李寡妇眼眶发红：“要不是周县令开这个手艺课，俺娘俩日子更难。现在小翠一月能挣百十文，够买盐买油了。”
周县令谦道：“是娘娘推行社学、女子教育，下官只是照办。且这手艺课不只女子学，男童也有学木工、瓦工的。学了手艺，将来多条活路。”
离开社学时，夕阳西下。周县令送众人至县衙，诚恳道：“殿下，颜大人，涿县社学还有诸多不足。教材不合本地实际，夫子数量不足，女童就学率仍低……这些都是难题。”
颜述之认真记下：“周县令放心，这些问题朝廷都记下了。您这些因地制宜的做法，也会整理成例，供其他地方参考。”
当晚，在县衙客房里，萧令仪与颜述之将今日所见整理成文。颜述之特别将涿县的“手艺课”模式和“本地教材补充”详细记录，并列出优缺点和改进建议。
“周县令是个能吏。”萧令仪看着记录道，“不墨守成规，肯结合实际变通。”
“是。”颜述之颔首，“但也正因如此，涿县社学办得比别处好。朝廷该奖励这样的官员，鼓励其他地方效仿。”
烛光下，两人继续整理到深夜。而在涿县的社学里，陈夫子正在油灯下编写新的补充教材——明日要教孩子们认春季野菜了。
这些细小的努力，汇聚在一起，正悄然改变着这片土地上孩子们的命运。而萧令仪和颜述之要做的，就是让这些改变，被看见，被推广，被更多人效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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