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苏州燕子坡。
十丈高的风车立杆在春日的晨光中投下修长的影子。扇叶已经装好，六片桐油纸绷成的扇翼在晨风中微微颤动。飞轮和齿轮组也已就位，就等着最后的调试。
萧怀瑾站在立杆下，仰头望着这个他们亲手打造的大家伙。韩弘毅紧张地攥着他的衣角：“怀瑾哥哥，会成吗？”
“会。”萧怀瑾握了握他的手，语气坚定。
安亲王夫妇早早来了，庄头老赵和几十个庄户围在周围，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韩振亲自检查了每一处连接，确认无误后，对萧怀瑾点头。
“开始吧。”
萧怀瑾深吸一口气，拉动牵引绳。扇叶在绳索的牵引下缓缓转动，起初很慢，渐渐快起来。齿轮咬合，发出有节奏的咔嗒声。飞轮开始旋转，由慢到快，渐渐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所有人都盯着那根从溪边延伸到坡顶的竹制水龙——那是一节节打通关节的粗竹管，连接着坡下的水车和坡顶的水槽。
“出水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只见坡顶的水槽开始有细流注入，起初只是涓涓细流，随着风车转速加快，水流渐渐变大，变成了一股清泉。
“成了！成了！”庄户们欢呼起来。
老赵激动得老泪纵横，他颤巍巍地走到水槽边，掬起一捧水：“王爷，您看！真的上来了！这坡上的地有救了！”
安亲王拍着萧怀瑾的肩膀：“好孩子！真的做成了！”
萧怀瑾却顾不上高兴，他紧盯着水龙和水槽，快速记录：“辰时初，东南风三级，出水量约每刻十担……飞轮运转平稳，齿轮无杂音……”
韩弘毅也拿着小本子记：“轴承处温度正常，竹管连接处无渗漏……”
安亲王妃带着侍女送来茶水点心，见两个少年满头大汗还在忙碌，笑道：“先歇歇，喝口水。这机器既成了，不急在这一时。”
萧怀瑾这才停下，接过茶碗一饮而尽。他看着坡下溪水被源源不断提上坡顶，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成就感。这不仅是机械的胜利，更是让干旱丘陵地有了希望的胜利。
接下来三天，萧怀瑾和韩弘毅每天记录不同风力下的出水量。他们发现，风力三级时效果最佳，太大太小都会影响效率。飞轮的储力作用很明显，风小时靠惯性维持运转，让出水量保持稳定。
第四天，老赵迫不及待地要在坡上开种棉花。萧怀瑾却拦住他：“赵伯，先试一小块地。机器虽成了，但灌溉方法还要摸索——浇多少水，何时浇，都有讲究。”
他在坡上选了半亩地，划成四块，每块采用不同的灌溉方式：一块按常规浇水，一块减少三成水，一块增加三成水，还有一块采用间歇灌溉。
“咱们要找到最省水又最有效的浇法。”萧怀瑾对庄户们解释，“水提上来不容易，不能浪费。”
庄户们虽心急，但见小皇子这般认真，也都耐心配合。老赵道：“小殿下说得对。咱们庄稼人最知道，水浇不对，反而坏事。”
安亲王看着侄子有条不紊地安排试验，心中感慨。他对王妃道：“你瞧怀瑾，小小年纪，做事这般周全。皇兄皇嫂教养得好。”
安亲王妃笑道：“臣妾看，韩大人教得也好。这些日子，怀瑾和弘毅吃住都在庄子，亲手做每个部件，不嫌脏不喊累。这份踏实，难得。”
正说着，京城来了信使。是沈静姝的亲笔信，询问风力提水机的进展，并嘱咐安全第一。随信还附了几张改进建议的草图——是沈静姝根据萧怀瑾前次来信描述的情况画的。
萧怀瑾展开草图细看，眼睛越来越亮：“母后这个想法好！在水龙上加个调节阀，可以控制水量大小。还有这个——在水槽底部加个溢流管，水满了自动流回溪里，不浪费。”
韩振接过草图，也连声赞叹：“娘娘思虑周全。这溢流管尤其重要，否则夜间无人看管，水漫出来会冲坏田地。”
众人立即着手改进。又过了五日，第二架风车也立起来了。这次有了经验，做得更快更好。萧怀瑾还按母后的建议，给水龙包了层草绳保温——江南春夜仍有寒意，竹管易裂。
四月中，第一块试验田的棉籽发芽了。嫩绿的小苗破土而出，在春风中微微摇曳。老赵蹲在田埂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株幼苗，手都在颤抖。
“活了……真的活了……”他喃喃道，“这坡上的地，多少年没种过棉花了。”
庄户们围拢过来，看着这片新绿，眼中都闪着希望的光。他们知道，如果这半亩试验田成功了，坡上那七十亩旱地都能变成棉田。一亩棉花能卖三两银子，七十亩就是二百多两——对庄户来说，这是从前不敢想的巨款。
萧怀瑾和韩弘毅仔细测量棉苗的株高、叶数，记录在册。他们还从坡下好地里移来几株棉苗做对比，要看看坡上的生长情况是否不同。
“怀瑾哥哥，你看这个。”韩弘毅忽然指着棉叶背面，“有蚜虫。”
萧怀瑾凑近细看，果然发现零星蚜虫。他想起嫂嫂在京郊试验的蒜水治虫法，立即让人取来大蒜，现场制作蒜水喷洒。
安亲王妃见状，也贡献了个土法子：“江南有‘烟草水’治蚜虫的法子，用烟叶泡水，辛辣驱虫。”
两个法子都试了，效果都不错。萧怀瑾记下来，准备写进风力提水机的使用手册里——不仅要教怎么用机器，还要教怎么种好地。
四月底，试验田的棉苗长势良好，与坡下棉田不相上下。萧怀瑾给京城写了详细的报告，附上各项数据、图纸，还有庄户们的反馈。
他在信中写道：“……儿臣在苏州月余，深感格物之术当为民生服务。风力提水机虽成，但后续灌溉、种植、防治，皆需用心。儿臣已着手编写《风力提水机使用维护手册》及《丘陵旱地棉花种植要诀》，务求百姓能看懂、会用、见效……”
信送出那日，正好是第二架风车正式启用的日子。两架风车在春风中缓缓转动，将溪水源源不断送上坡顶。坡上的棉田绿意盎然，坡下的庄户笑逐颜开。
老赵特意杀了只鸡，请萧怀瑾和韩弘毅到家里吃饭。饭桌上，他举杯敬酒：“小殿下，韩小公子，老汉代全庄人敬你们一杯。这风车不单是提水的机器，是给咱们提了气，提了希望！”
萧怀瑾以茶代酒，认真道：“赵伯，这是大家一起做成的。没有您和庄户们的帮忙，没有工匠的手艺，没有皇叔皇婶的支持，做不成。”
韩弘毅也道：“怀瑾哥哥说得对。我们只是开了个头，以后还要靠大家用好、管好。”
饭后，萧怀瑾和韩弘毅在月光下散步。春风温柔，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弘毅，”萧怀瑾忽然道，“等回京后，我想请父皇准我常来格物院。不止做风车，还要做更多有用的东西。”
韩弘毅点头：“我也来。我跟父亲说好了，以后我也要进格物院。”
两个少年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月光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那两架在夜色中依然缓缓转动的风车上。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沈静姝正看着儿子送来的报告。当她看到“坡上棉苗长势良好”时，眼中泛起欣慰的泪光。
萧景珩揽住她的肩：“梓童，你看，咱们的孩子，真的在改变这个世界。”
“是他们在改变。”沈静姝靠在他肩上，“我们只是给了他们土壤。”
窗外，四月的京城春意正浓。而在苏州的燕子坡，春风正吹动风车，将希望和清泉，一同送上那片曾经干渴的土地。
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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