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医院的院子里种着几棵桂花树,秋阳透过叶隙洒下来,在青砖地上织出斑驳的网。陈默跟着刘伟走进药房时,正撞见护士小张抱着药箱往外跑,白大褂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淡淡的消毒水味。
“刘医生,3床的大爷又喘得厉害,您配的药好了吗?”小张的声音带着急惶。
刘伟从药柜里抓出一把晒干的云雾草,指尖捻着草叶轻嗅:“好了好了,这就送去。”他转向陈默,“帮我把那罐蜂蜜递过来,云雾草得用温水调开,加半勺蜜才不苦。”
陈默应声去拿蜂蜜罐,罐子是粗陶的,表面刻着缠枝纹,边缘磕掉了一块,看着有些年头。他拧开盖子,一股甜香漫出来,混着药房里的艾草味、薄荷味,酿成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
“这罐子是太外婆的陪嫁。”刘伟一边将药汁倒进瓷碗,一边解释,“她说配药用粗陶罐最好,能锁住药性。”他把蜂蜜拌进去,用竹勺轻轻搅动,药汁泛起浅金色的涟漪,“3床的张大爷有老慢支,每年秋天都犯病,去年用了云雾草配玉琮粉,安稳过了冬,今年一入秋就天天来问药好了没。”
陈默跟着他走进病房,张大爷正靠在床头吸氧,脸色发紫,嘴唇抿成一条痛苦的线。见刘伟进来,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小刘医生,我的药……”
“来了来了。”刘伟把药碗递过去,“慢点喝,刚温过,不烫。”
张大爷哆嗦着接过碗,药汁沾在嘴角,他却顾不上擦,几口就喝了个精光。放下碗时,眼眶红了:“每年这时候都觉得熬不过去,多亏了你这药……”
“这是陈家的方子好。”刘伟指了指陈默,“这位是陈医生的后人,特意来帮忙的。”
张大爷看向陈默,突然直起身要下床:“是陈家后人啊?快坐快坐!当年你太爷爷给我爹治过病,用的就是这云雾草,我爹总说,陈家的药能救命……”
陈默赶紧扶住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从小听爷爷说过太爷爷行医的事,却从未想过,那些被时光尘封的故事,竟以这样温暖的方式在陌生人的记忆里鲜活着。
回到药房,刘伟开始整理药方,陈默帮着誊抄。阳光斜斜地落在宣纸上,把“玉琮粉三钱”“云雾草五钱”的字迹染成暖金色。墙上挂着块木板,上面用红漆写着“义诊日:每月初三、十六”,旁边贴着张泛黄的纸,是刘伟太外公画的草药图,旁边注着“采于望云台东侧,晨露未干时最佳”。
“这些图是我照着太外公的手绘本描的。”刘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的手绘本在文革时弄丢了,就剩下几页残片,我奶奶凭着记忆补了些。”他拿起一张画着七叶一枝花的图,“你看这线条,我奶奶眼神不好,画得歪歪扭扭的,但总算把特征都记下来了——叶片边缘有锯齿,花苞是紫黑色,根须像蜈蚣。”
陈默接过画纸,指尖抚过那些颤抖的线条,仿佛能看到一位老人戴着老花镜,在灯下一笔一画描摹的样子。那些看似笨拙的笔触里,藏着的何尝不是一份沉甸甸的守护?
正看着,院门口突然传来喧哗,一个汉子背着个孩子冲进院子,孩子脸色惨白,嘴唇发青,怀里还紧紧抱着个空农药瓶。“刘医生!救救孩子!他喝了农药!”
刘伟脸色骤变,一把拽过急救箱:“快进抢救室!陈默,帮我拿阿托品!”
陈默手忙脚乱地从药柜里找出药瓶,跟着冲进抢救室。孩子已经昏迷,刘伟撬开他的嘴,用漏斗灌肥皂水,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嘴里不停念叨:“吐出来就好了,坚持住……”
汉子在门外哭喊:“都怪我!把农药放在灶台上,他以为是饮料……”
陈默的心揪紧了,他看着刘伟额角的汗滴落在孩子脸上,看着那些瓶瓶罐罐在桌上排列出生死线,突然懂了爷爷说的“医者如履薄冰”——每一次诊断都是一场赌博,赌注是别人的生命。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孩子终于“哇”地一声吐出秽物,脸色渐渐缓和。刘伟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白大褂湿透了,贴在背上像块深色的地图。“没事了,”他对陈默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虚脱的疲惫,“以前太外公遇到这种情况,都是用甘草水催吐,比肥皂水温和些,可惜现在来不及炮制……”
陈默递给他一瓶水,看着他拧开瓶盖猛灌,突然说:“我家老宅还有太爷爷的手札,里面记着不少急救方子,回头我找出来给你。”
刘伟眼睛瞬间亮了:“真的?那太好了!太外公的手绘本缺了好多急救篇,我正愁没地方补呢!”
傍晚时,社区医院渐渐安静下来。刘伟在药房门口支起个小桌,摆上血压仪,等着晚饭后来看诊的老人。陈默坐在旁边帮忙登记,看着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青石板路上,像幅慢慢晕开的水墨画。
“你看,”刘伟突然指着石板路,“这些石头被踩了几十年,都包浆了。”他用脚蹭了蹭路面,“我太外公当年就在这摆摊义诊,用的就是这块石板,后来盖了医院,特意把石板留着。”
陈默低头看去,青石板被磨得光滑温润,缝隙里长着几株青苔,像时光留下的印章。他想起老宅院里那块刻着“回春”的匾额,想起树洞里的半块玉佩,想起张大爷的眼泪——原来所谓传承,从不是放在匣子里供着的古董,而是这样融在日常里,被无数双脚踏过,被无数双手温暖过的痕迹。
“明天去老宅取手札吧。”陈默说,“顺便带你看看太爷爷的药碾子,是用点苍山的青石做的,碾出来的药粉特别细。”
“好啊!”刘伟搓着手,眼里闪着期待的光,“我还想看看你太爷爷的诊脉凳,我奶奶说,那凳子是梨木的,坐上去特别稳当……”
暮色渐浓,桂花的香气漫过青石板,漫过药房的窗棂,漫过两人的对话声。远处传来孩子的笑闹声,是刚才抢救过来的那个孩子,被他爸爸抱着,正指着药房门口的灯笼咿呀学语。灯笼的光透过纸,在地上投下暖黄的光晕,把两个年轻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在石板路上摆摊义诊的老人,和他身边帮忙研药的少年。
陈默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真正离开过这里。那些被他以为遗失在时光里的东西,一直都在,在药香里,在脚步声里,在每一个需要温暖与治愈的角落里,静静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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