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春总拖着冬的尾巴。屋檐下的冰棱还没化透,尖梢滴着的水砸在石阶上,冻出小半圈冰花;背阴坡的雪硬得像块板,踩上去“咯吱”响,能硌得脚踝发疼。可风里终究掺了点软——泥土解冻的腥气混着枯草返青的淡香,吸进肺里,不再是冬天那种刺人的冷。
小夭的石屋就扎在镇寒塔旧址旁的坡上。石墙是老兵们帮着砌的,缝里填了防风的干草,屋顶铺着新割的茅草,远远看像只伏在坡上的灰雀。屋前的药圃刚翻过土,黑褐色的泥块里,点着几簇嫩黄的防风草芽——是相柳以前提过的品种,耐寒,还能解轻微的冰毒。
她没回皓翎,也没去西炎。玱玹临走前,把“靖北侯”的印信压在她桌上,红漆印泥还没干:“北境人信你,这印你拿着,遇事能镇场子。”她没接印,只把印推回他手边,指腹蹭过印上的玄鸟纹:“我要的不是权,是守着这儿。”
每天清晨,她都要往雪原走一趟。裹着相柳留下的玄色大氅,领口还沾着去年的雪沫,走得慢,踩着他以前巡边的脚印。有时会蹲下来,摸一摸雪地里的冰碴——那冰碴里,好像还留着点他妖力的凉。情人蛊的感应弱得像根快断的线,风一吹就晃,可她总觉得,他没走。
重建的日子像块磨盘,转得慢,却压得人实。
小夭不再是那个躲在回春堂后屋捣药的医师,也不是皓翎金尊玉贵的王姬。她挽着裤脚蹲在牧民的炕边,给冻烂的脚踝敷草药,指尖蹭过流脓的伤口,眉头都不皱;她站在粮车旁,用木瓢分粮,一勺勺数着,连撒在地上的碎米都要捡起来;老兵们盖房子时,她蹲在旁边看,突然说“把房梁往南挪半尺,冬天能少灌点风”,工匠们试了,果然比以前暖。
她的手糙了,掌心里磨出层薄茧,是捣药、搬粮、扶伤兵练出来的;脸也晒黑了,颧骨上沾着点晒红的印,像北境春天刚开的野樱。可那双眼睛亮得很,给孩子喂药时会弯成月牙,帮老人修灶时会笑出梨涡——只有在夜深人静,摸着领口的引魂珏碎片时,眼里的光才会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
玱玹的信使来得勤,每次都带两封信:一封是奏报,写着北境的粮够不够、伤兵好没好;另一封是私信,字里行间绕着弯子问她“冷不冷”“要不要送点皓翎的蜜饯”。小夭每次都只回奏报,私信压在枕下,看久了,纸角都磨得起毛。
有次信使说,玱玹在御书房对着北境的地图坐了半宿,把“靖北侯府”的位置标了又标,最后叹口气,让把库房里最好的暖炉都运过来。小夭听了,没说话,只把刚熬好的草药汁倒了两碗,一碗给伤员,一碗自己喝——苦得皱眉头,却比蜜饯更暖。
变化是从老周头的伤口开始的。
老周头是个断腿的老兵,上次冰渊之战被尸傀砸伤了腿,伤口总流脓,连老军医都说“能不能好全看命”。可那天小夭去换药,竟看见他的伤口结了层新痂,连周围的淤青都淡了。“医师,您这药神了!”老周头挠着后脑勺笑,“昨儿我还疼得睡不着,今早就敢挪挪腿了!”
小夭捏着药渣看,就是普通的消炎草,没加别的。她心里疑,却没说破,只让老周头把剩下的药汁给她看——药汁里飘着点极淡的蓝光,像碎了的星星,晃了晃就没了。
接下来几天,她故意把药里的烈阳草减了半,可伤兵们的恢复速度反而更快了。有个体内留着冰毒的小兵,原本嘴唇紫得像冻茄子,喝了药没两天,竟能跟着大家一起搬木头了。“我总觉得浑身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小兵说。
小夭的心猛地跳了下。她想起相柳——他是九命海妖,本源里藏着的不仅是冰寒,还有海妖独有的生机;他最后燃烧本源封冰渊,会不会……把自己的魂融进了北境的灵脉里?
那天夜里,她没带灯,独自一人往雪原走。月光洒在雪上,泛着幽幽的蓝,像他以前用的妖力。她蹲下来,把掌心贴在雪地上——刚开始是刺骨的冷,可渐渐地,掌心下传来一丝微颤,像脉搏在跳,慢,却有力。那颤动感顺着指尖往上爬,跟情人蛊那点微弱的感应缠在一起,暖得她眼眶发湿。
是他。
他真的在这里。不是人形,不是魂魄,是融进冻土、淌进雪水、飘在风里的生机,守着这片他用命护下来的土地。
自那以后,小夭的步子轻快了些。
她去药圃松土时,会对着刚冒头的药苗轻声说:“今天老周头能拄着拐走了,你说他秋天能不能跟着去打草?”风一吹,药苗晃了晃,像在应她。她去雪原时,不再是漫无目的地走,而是找块干净的雪坐下,把引魂珏碎片放在雪地上——碎片会泛出点青光,跟雪地里的蓝光缠在一起,像两只牵着手的小虫子。
春雪化得快,顺着坡往下流,汇成小溪,溪水里飘着点蓝光,浇过的草芽长得更旺了。有牧民说“今年的草长得比往年好”,有老兵说“夜里守哨不觉得冷了”,小夭听着,嘴角会悄悄翘起来。
这天午后,她坐在石屋门口晒药。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药草的香味飘得远。她拿起片晒干的防风草,放在鼻尖闻——忽然想起在清水镇时,相柳总嫌她熬的药苦,每次喝药都要她给颗糖。她忍不住笑了,从怀里摸出颗蜜饯,放在石桌上:“给你的,不苦。”
风一吹,桌上的蜜饯滚了滚,停在一片飘来的蓝光旁。蓝光晃了晃,像在碰蜜饯,又像在碰她的指尖。
石屋的烟囱升起炊烟,淡灰色的烟裹着药香,飘向远方的雪原。屋檐下的冰棱彻底化了,水滴砸在石阶上,“叮咚”响,像在唱歌。
北境的春,终于带着他的痕迹,慢慢暖了起来。小夭知道,往后的日子还长,或许他永远不会再化为人形站在她面前,可她不再孤单——他们会一起看着草长、看着粮熟、看着北境的人过上安稳日子,用另一种方式,守着彼此,守着这片土地。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长相思之朔月归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