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秋总来得透亮。天是洗过的蓝,连风都带着股干爽的凉,吹得石屋前的药圃沙沙响——雪莲花刚采下来,摊在竹匾里,米白的花瓣沾着点晨露,晒在夕阳下,泛着淡金的光。小夭蹲在匾边,指尖轻轻拂过花瓣上的绒毛,软得像刚出生的羊羔毛。
这几年,她的药圃成了北境的奇景。本该在暖地生长的防风草、只在极南才有的朱槿花,竟都在这苦寒地里扎了根,叶片油亮,药性比别处还足。牧民们说,是“靖北侯”在护着她,连草都愿意给她面子。她听了不反驳,只笑着把晒干的草药包好,分给来求药的人——掌心磨出的茧子蹭过布包,是这些年最实在的印记。
心口那点感应,最近却有些不一样。以前像雪下埋着的根,弱得几乎摸不到;现在竟像冰面下的水流,时不时轻轻撞一下,暖得她指尖发麻。她没敢细想,怕又是自己的念想太盛,骗了自己。
直到马蹄声撞碎了黄昏的静。信使从西炎来,马鞍上的玄鸟旗还沾着尘土,递信时手都在抖:“王姬,陛下的密信,说……说您务必亲启。”
信纸是西炎宫里特有的暗纹笺,摸在手里厚实。玱玹的字还是那样,笔锋硬挺,却比往年深了些,像攥着笔杆太用力,把纸都戳得要透。信里没说朝堂的繁文缛节,只说“储位议了半载,臣工们吵得头都大”,又提“阿念的儿子满周岁了,会喊‘舅舅’,抓周时攥着颗小玉珏不放”,最后才落了句:“北境的雪来年还会下,你守着那里,朕便放心。”
小夭把信纸贴在胸口,指尖蹭过“放心”两个字,忽然红了眼。她懂玱玹的意思——他要立阿念的孩子为储了,这是把当年的牵绊全放了,让她安安心心留在北境,不用再惦记朝堂的是非。风卷着药香吹过来,她忽然觉得浑身轻得很,像卸下了块背了多年的石头。
夜里,她坐在石屋前的老树下,望着满天星斗。星子亮得很,像相柳以前用妖力凝的冰珠。她摸了摸领口的引魂珏碎片,凉丝丝的,却让她心里定得很——这里就是她的归途,从来都是。
那夜的梦来得太真。
没有北境的雪,也没有石屋的药香,只有一片温吞的蓝——是海底的蓝,裹着海藻的腥甜,和三十七年里她赖着相柳时闻到的气息一模一样。他就站在不远处,白发像海藻般飘在水里,冰蓝色的眼望着她,没了诀别时的冷硬,倒带着点委屈的软,像当年她故意咬他时,他眼里藏着的那点无奈。
“小夭。”他开口,声音裹在水里,闷闷的却很清楚。
她伸手想抓,指尖刚碰到他的袖口,梦就碎了——像戳破了泡在水里的纸,连他的影子都没剩下。
小夭猛地坐起来,心口的感应突然炸了下,像颗被捂了很久的种子,终于顶破了土!她没顾上穿鞋,赤着脚就往雪原跑,月光洒在雪地上,亮得能看见自己的影子。她顺着那股感应往深处走,走到一处被雪埋了大半的冰窟前,停下了——窟口的寒气里,裹着点她记了一辈子的、相柳的味道。
她扒开积雪,钻进去。冰窟不大,中央有汪寒潭,水是墨色的,却泛着圈冰蓝的光,像把星星揉碎了沉在里面。潭心悬着团光晕,很淡,却很稳,光晕里隐约能看见个蜷缩的身影——白发散着,身形是她刻在心里的样子。
眼泪“啪嗒”砸在冰面上,碎成小水珠。小夭蹲在潭边,指尖碰了碰潭水,凉得透骨,却不刺骨,反而像他以前把她护在身后时,裹在她身上的妖力,带着点藏不住的暖。“我找到你了。”她轻声说,声音抖得厉害,“我就知道,你没走。”
从那天起,小夭的日子有了奔头。
她把药圃托付给跟了她三年的学徒,那姑娘手巧,调药的火候比她还准。她自己则天天往冰窟跑,怀里总揣着个陶瓶——里面是雪魄花蜜调的露,是她翻遍辰荣旧册找的方子,说最能养妖的本源。
她坐在潭边,一边往潭里滴露,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今天老周头来换药,说他儿子能骑马了,还说要带你来着;牧民送了罐新挤的羊奶,我热了尝了,比去年的甜;玱玹那边定了太子,是阿念的孩子,叫‘念安’,听着就安稳……”
刚开始,那团光晕没半点反应。她不急,依旧天天来,有时还会把相柳留下的玄色大氅铺在潭边,像怕他冻着。直到有天,她熬了半宿药,在潭边坐着就睡着了——醒时脖子还暖着,低头一看,身上裹着层极淡的寒气,像层薄纱,碰一下就化了。
她的心跳得飞快,指尖又往潭里滴了滴水。这次,光晕晃了晃,竟往她这边漂了半寸。
西炎的消息再传来时,她已经能平静地听了。信使说,陛下册封太子那天,亲自抱着念安上了城楼,朝下面的百姓笑,说“这孩子,以后要护着大荒的每寸土地”。小夭听了,只给信使包了包雪莲花茶:“替我谢陛下,说北境一切都好。”
她心里清楚,玱玹找到了他的责任,阿念有了她的归宿,而她的归宿,就在这冰窟的寒潭里,在那团慢慢凝实的光晕里。
月圆那晚,北境的风特别软。
小夭像往常一样坐在潭边,手里捧着陶瓶,往潭里滴雪魄花蜜露。月光从冰窟的缝隙漏进来,刚好落在潭心的光晕上——那光晕比以前凝实多了,里面的身影已经能看清肩线,连白发飘的弧度都像极了他。
她刚要开口说话,潭水突然“哗啦”翻涌起来!
光晕猛地亮了,刺得她睁不开眼。等她适应了光,再看潭心时,眼泪瞬间涌了上来——那团光晕散了,一个身影浮在潭面上,白发披散着,玄色的衣摆飘在水里,冰蓝色的眼正望着她,眼睫上还沾着点没散的光雾。
是相柳。
他的眼先蒙着层混沌,像刚睡醒的孩子,扫过冰窟,最后定在她身上时,那层混沌慢慢散了,像北境开春时化雪,露出底下的软土。他抬起手,指尖颤得厉害,往她这边伸:“小……夭。”
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石,却咬得很准,每个字都往她心里钻。
小夭扑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他的手还是凉的,却真实得很,能感觉到指腹的薄茧,是以前握刀磨出来的。“我在。”她哭着说,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我一直在等你。”
相柳的拇指轻轻蹭过她的泪,动作很轻,像怕碰碎她。他的记忆还没完全醒,好多事都模糊着,可看见她的瞬间,心里那片空了很久的地方,突然被填满了。“我……回来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却又无比坚定。
潭水慢慢平静下来,月光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像春天的太阳。冰窟外,北境的夜空星河璀璨,风里带着药圃的香,还有点雪魄花的甜。
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归处,那些跨过年月、越过生死的牵挂,终究没被辜负。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风雪,可只要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就什么都不怕了。
新的故事,从这一刻起,才算真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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