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颂被擢升为钦差大臣、总督江南军政的旨意，如同在已不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更大的巨石，激起的波澜迅速从江南蔓延至京城朝堂。
翌日朝会，不出所料地炸开了锅。
以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文渊为首的一批清流老臣，率先发难。他们未必与江南贪腐集团有直接牵连，但严颂在江南“先斩后奏”、“手段酷烈”的行事风格，严重触犯了他们心中“刑不上大夫”、“凡事需依律法”的准则。
“陛下！”陈文渊手持象牙笏板，声音洪亮，带着痛心疾首的意味，“严颂在江南，未经三司会审，便擅杀士绅，锁拿朝廷命官，甚至动用军队查抄府邸，此乃僭越！是践踏国法！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恳请陛下，即刻召回严颂，另派稳重之臣前往江南，依律查办！”
“臣附议！”
“陈大人所言极是！严颂此乃酷吏行径，非治国之道！”
数名官员紧随其后，纷纷出列，言辞激烈。他们巧妙地避开了江南贪腐本身，将矛头直指严颂的手段，试图占据道德制高点。
龙椅上，凌薇薇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知道这是必然的反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自己不敢露面，便推出这些“耿直”的言官来试探、施压。
待陈文渊等人说完，殿内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女帝身上。
凌薇薇没有立刻反驳，她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群臣，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清月身上。苏清月感受到她的目光，微微颔首。
凌薇薇这才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陈爱卿，还有诸位，口口声声国法、准则。那朕来问你们，沈万金囤粮三十万石，周明堂贪墨盐税五十万两，李德全倒卖贡品，证据确凿，他们视国法为何物？”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若依诸位所言，按部就班，三司会审，层层上报，等一切流程走完，北伐大军的粮草何在？被他们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弄得民不聊生的江南百姓何辜？他们挖我大晟墙脚、动摇国本之时，可曾想过国法？！”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陈文渊等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要辩解，却被凌薇薇凌厉的目光逼退。
“至于严颂，”凌薇薇语气稍缓，却更显坚定，“朕授他钦差之权，许他便宜行事，正是为了应对此等非常之局！若事事循规蹈矩，如何能破此盘根错节之巨网？难道要等他们将我大晟的血吸干，我们还在堂上争论程序是否合规吗？！”
她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站起身来，帝王的威压瞬间笼罩整个金殿：“朕要的，是结果！是朗朗乾坤，是吏治清明！严颂在江南所做的一切，皆是奉朕之命！谁若再非议严颂，便是非议朕之决策！”
这话已是极重。陈文渊等人噗通跪倒在地，冷汗涔涔，再不敢多言。
凌薇薇冷哼一声，目光转向一直冷眼旁观的几位阁臣，以及几位手握实权的勋贵，其中包括那位可能被怀疑的、掌管部分财政的户部侍郎，以及一位以“礼贤下士”、门下清客众多的皇室宗亲——安亲王。
“江南之事，关乎国运，朕意已决，无需再议。”凌薇薇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朕希望诸位爱卿，能同心协力，支持严颂，肃清江南，而非在此纠缠细枝末节，徒耗国力！”
她刻意在“同心协力”和“徒耗国力”上加重了语气，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安亲王和那位户部侍郎。两人皆是垂首躬身，看不出丝毫异样。
这场朝议，凌薇薇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压下了所有反对声音，再次巩固了自己的权威，也向那个隐藏的对手，发出了明确的挑战。
退朝之后，凌薇薇并未感到轻松。朝堂上的胜利只是表象，真正的较量在暗处。那个对手利用清流言官发难，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他（或他们）在朝中的影响力依然不容小觑，并且擅长利用规则和舆论。
回到养心殿，苏清月已将江南最新送来的、关于那几家书院和寺庙的初步核查结果整理好。
“陛下，严颂那边有了新发现。”苏清月将一份密报呈上，“那几家接收不明资金的书院和寺庙，表面上并无异常，都是当地颇有清名的场所。但深入调查后发现，这些书院的山长、主持，或多或少都与安亲王门下的一些清客，或与已故的瑞王，有过一些不为人知的往来。”
“安亲王？”凌薇薇眼神一凝。这位皇叔一向以风雅自居，不涉朝政，门下聚集了大量文人墨客，在士林中声望颇高。而瑞王，则是之前争夺皇位的失败者。
“是。虽然往来隐秘，且多是诗文唱和、佛法交流，但时间点和资金流入的节点，存在巧合。”苏清月指着密报上的几个人名和关系图，“而且，我们核查了京城几家与江南有生意往来、且可能与那‘贵人’有关的商号，发现其中两家，背后的东家……似乎与安亲王的一位侧妃的娘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开始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安亲王，这位看似超然物外的皇室宗亲，他的身影开始在迷雾中若隐若现。他有动机（皇位？），有能力（财力、人脉），也有足够的伪装。
“难道真是他？”凌薇薇指尖敲击着桌面，陷入沉思。安亲王是父皇的弟弟，血缘亲近，若他真有异心，处理起来远比处置外臣要棘手得多，稍有不慎，便会引发宗室动荡。
“目前还只是间接关联，缺乏直接证据。”苏清月冷静地分析，“尤其是那封关键的京城密信，依旧无法溯源。安亲王行事谨慎，即便真是他，也必定层层设防，不会轻易留下把柄。”
凌薇薇点了点头：“告诉严颂，继续深挖，重点查安亲王门下那些清客的实际活动，以及那些书院、寺庙除了讲学弘法，是否还进行其他隐秘勾当。尤其是……是否与北境有所关联。”
她始终记得，江南之事与北境动荡，很可能出自同一黑手。
“是。”苏清月记下，随即又道，“另外，北境郭安将军传来消息，他已初步稳住局面，韩月华将军率部清剿了几股残敌，战果颇丰。军心渐稳，但后勤补给方面，确实发现了一些小问题，正在内部清查。”
这是个好消息，至少说明她们的预警和人事安排起到了作用。
夜幕再次降临，暖阁内烛火摇曳。处理完一天的政务，凌薇薇靠在软枕上，看着苏清月在一旁仔细地将“月映薇光”的印泥清理干净，将那方小小的私印重新用明黄丝绸包好，动作专注而珍视。
“清月，”凌薇薇忽然开口，“等揪出这只老狐狸，朕一定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天天和你一起看书、赏花，什么朝政都不管了。”
苏清月抬起头，看着她带着倦意却强打精神的脸，心中微软，走过去坐在榻边，将她有些冰凉的手握在掌心：“好，我记下了。到时候，陛下若反悔，臣可是要拿着这方印，来请旨督促的。”
她难得地带了点调侃的语气，让凌薇薇忍不住笑了起来，顺势靠在她肩上：“那你可要收好了，这可是‘免死金牌’兼‘催休令’。”
两人相视而笑，暖阁内弥漫着淡淡的温情，驱散了朝堂与阴谋带来的寒意。
窗外，夜风拂过，海棠树影婆娑。那深藏的花苞，在无人注视的夜色里，似乎又悄然胀大了一分。真相的花瓣正在一层层剥开，而绽放的时刻，注定伴随着雷霆与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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