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俭在王家镇的驿馆落了脚——那是一间依漳水支流而建的院落,朱漆木门斑驳,院墙被北地的风沙磨得发灰,内里却收拾得齐整,青石板铺就的甬道扫得不见杂尘。他并未急于再见王临,这位久历朝堂的大唐侍郎深谙谈判的门道:煌煌大唐的威压,就像沉在漳水底的巨石,需得让时日慢慢将其托出水面,才能让这些偏居一隅的“化外之民”,真切感知到天朝上国与草莽势力的云泥之别,以及违逆龙颜的彻骨恐惧。
每日辰时,唐俭只带两名亲随出门,在镇内有限的范围里踱步。脚下的路一半是新铺的青石板,一半仍是泥泞黄土,恰是王家镇新旧交替的模样;目之所及,练兵场上传来新兵整齐却尚显生涩的呼喝,田埂间又混着老农扶犁的喘息,防务与民生交织,乱中藏着一股韧劲。他偶尔与偶遇的里正、老农闲谈,指尖摩挲着腰间鱼袋,语气随和得像邻里闲话,问着“今年麦种撒了几成?”“镇里兵丁一日练几个时辰?”,可每一眼扫过城墙垛口的厚度、每一问触及粮草储备的数目,都带着朝堂老吏精准到毫厘的评估,半分不曾松懈。
另一边,王家镇主宅的暖房里,王临同样沉得住气。
柳轻眉正守着陶罐熬姜汤,药香混着姜的辛辣漫在雕花木窗缝隙里。她素手翻飞,将切得匀整的姜片投进沸水中,火苗舔着罐底,发出细碎的噼啪声。王临掀帘进来时,身上还带着练兵场的寒气,他伸手替柳轻眉拢了拢鬓边碎发,指尖触到她温软的脸颊,语气卸去了所有锋芒:“眉儿,辛苦你了。瑶儿一路颠簸,身子弱,你多费心。”
柳轻眉抬眸,眼底是历经生死的默契与心疼:“阿临说的哪里话,瑶儿既是你的族妹,便是我的妹妹。只是她眉眼间尽是惶恐,想来路上受了不少罪。”她盛出一碗姜汤,用帕子裹住罐口递过去,“先暖暖身子吧,你这几日与杜先生、玉罗议事,眼底都熬出了红血丝。”
王临接过姜汤,暖意顺着掌心漫到四肢百骸,辛辣中裹着淡淡的甘草甜——这是柳轻眉独有的配方,总能精准熨帖他紧绷的神经。“窦建德的兵屯在漳水对岸,唐俭又步步紧逼,这盘棋,走得不能不谨慎。”他话音未落,院外传来甲胄碰撞的清脆声响,秦玉罗一身银甲未卸,带着满身风尘闯进来,飒爽的眉眼间还凝着练兵场的锐气。
“夫君。”秦玉罗屈膝行礼,声线清亮,“镇外斥候来报,窦建德增了两千轻骑屯在清漳渡口,怕是想试探我们的虚实。我拟定的‘轮战阵’已教给新兵,虽战力不足,但若唐俭逼我们出兵,这批人也能牵制一二。”
王临放下姜汤碗,伸手替她拭去额角汗渍,指尖划过她带着薄茧的手背——那是常年握枪、推演战阵的痕迹。“玉罗,你这套阵法融了秦家祖传的精髓,又适配新兵底子,甚好。”他语气笃定,是对麾下大将的认可,亦是对枕边人的宠溺,“但唐俭要的不是牵制,是我们彻底归附,交出兵权、财权,甚至质子。这一步,急不得。”
秦玉罗眸中闪过与他相通的清醒:“我懂。窦建德与我有毁家灭门之仇,我恨不得提兵斩了他,但夫君的基业,不能折在唐俭的算计里。我已让赵锋加固渡口防御,粮草也按你说的,分三成藏入秘窖,既防唐俭索要,也防窦建德突袭。”
王临颔首,正欲开口,院外飘来一阵清冽梅香,白琼英一袭红衣缓步而来,身段修长健美,手中缠腰软剑的剑穗轻晃,艳丽的脸庞沾着练剑的薄汗,添了几分媚色。“阿临,今日的剑招,可有长进?”她靠进王临怀里,鼻尖蹭着他的衣襟,带着少女般的娇憨,又不失武将的利落。
王临揽住她的腰,真龙气劲悄然流转,顺着掌心传入她体内,抚平练剑时淤堵的气血——这门只传帝王的双修功法,既是他纵横乱世的资本,也是原身家族被前朝灭门的根源:前朝皇帝忌惮这功法的霸道,忌惮王家的崛起,罗织罪名抄了满门,若非他穿书而来,漳水三乡早已是他人囊中之物。“若不是这真龙气劲,你这伤怕是还得养三月。”他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带着宠溺,“但莫要胡闹,唐俭代表李渊,杀了他便是与大唐为敌,我们羽翼未丰,岂能逞一时之快?”
白琼英眼底翻涌着痴心:“只要你一句话,我即刻提剑闯了驿馆,管他什么大唐使者,伤你分毫,我便取他项上人头!”
王临失笑,转头吩咐仆役:“去告诉杜先生,申时三刻议事厅汇合,再推演一遍谈判底线。”待仆役退下,他看着眼前三人,柳轻眉的温柔、秦玉罗的干练、白琼英的炽烈,皆是他乱世里最坚实的依靠。他知自己风流,却也重情,伸手将三人拢在身侧,语气软了下来:“你们先歇着,我去去就回。”
接下来两日,王临一面让秦玉罗加紧练兵,柳轻眉安抚民生,白琼英率斥候探查窦建德动向,一面与杜如晦、赵锋彻夜商讨。议事厅烛火彻夜不熄,舆图被标注得密密麻麻,杜如晦提议以“民生凋敝”拖延兵权交割,赵锋建议联络窦建德旧部李老伏挑拨离间,王临却摆手否决:“李老伏反复无常,不可信。我们要的是时间,不是树敌。”他纳谏,却也有独断的一面,关乎根基的决策,从不让步。
第三日清晨,驿馆使者登门,递上的请柬是上好宣纸,墨色浓艳,只写着“谨请王县公至驿馆小厅一晤”,寥寥数字,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仪。
王临换上藏青色锦袍,玉带束腰,既有着文人的儒雅——他自幼熟读经史,书法自成一派,落笔便有二王的飘逸与颜体的刚劲,又有武将的刚毅。秦玉罗替他检查佩剑,柳轻眉为他系上安神香囊,白琼英守在府门外,目光如炬盯着往来行人:“阿临,万事小心。”三人异口同声,眼底皆是担忧。王临一一颔首,带着杜如晦登上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稳的声响,驶向驿馆。
驿馆小厅里,炭火盆烧得正旺,红炭噼啪作响,驱散了北地的严寒,空气中混着松烟味与长安贡茶的清香。唐俭端坐主位,绯色官袍衬得他面色沉凝,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王临与他分宾主落座,杜如晦持玉笏立在身侧,神色不动。
“王县公考虑得如何了?”唐俭开门见山,手指轻叩桌面,规律的声响像敲在人心上,语气平淡却带着天家臣子的压迫感,“陛下授你邢州总管之职,此乃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殊荣。河北百姓久罹战祸,饿殍遍野,亦翘首期盼王师平定,还天下太平。县公还有何疑虑,不妨直言。”
王临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杯壁青花,压下心中波澜:“唐侍郎明鉴。陛下隆恩,如沐春风,王临岂敢推辞?讨伐窦建德,亦是王某夙愿。然则现实确有难处,还望侍郎海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唐俭微沉的脸色,字字清晰:“其一,我镇新立,兵不过万,且多为窦、王降兵,虽经玉罗整编,军心仍未稳,战力有限。弓矢不足三千,甲胄仅够半数,粮草仅支三月。窦建德拥兵十万,虎踞河北,麾下猛将如云,若贸然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徒损陛下威名。”
“其二,漳水三乡十室九空,民生凋敝。我推行屯田、乡兵、劝学三制,刚让百姓看到活路,若骤然兴兵,粮秣赋税难支,反而动摇根基,让百姓再陷流离。陛下以爱民为本,我若鲁莽行事,岂不负了这份心意?”
这番话有理有据,既表了表面的忠诚,也摆明了无法即刻出兵的立场:归附可以,打窦建德也可以,但大唐不能空手套白狼,得给时间、给粮草,不能把他当一次性消耗品。
唐俭静静听着,手指依旧叩着桌面,节奏未变:“县公所虑,不无道理。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陛下知你艰难,不逼你即刻决战,只需你明确定名分,整军备武,牵制窦贼,使其不敢南下呼应王世充。待秦王大军东出,自可东西夹击,平定河北!”
他话锋一转,语气骤沉:“至于粮草军械,朝廷虽难,亦不亏待有功之臣。但你需表忠心,安朝廷之心——有些惯例,还望县公体谅。”
真正的条件,终于来了!
王临指尖微紧,茶水晃出几滴沾在锦袍上。杜如晦欲开口周旋,却被他以眼神制止:“唐侍郎请讲。”
“其一,你麾下兵马需重新造册,报兵部备案,各级军官任命需朝廷核准,军事行动听节度使调遣。”唐俭一字一顿,这是要夺人事与指挥权;“其二,漳水赋税按朝廷定制上缴,废除你的三制,钱粮由朝廷拨付。”这是要夺财政权;“其三,选一位至亲族人,如你那族妹王瑶,赴长安居住,陛下必以优礼相待。”这是要人质,还精准点了王瑶的名!
王临心中怒火如炭火燎原,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李渊哪里是招抚,分明是要吞并他的基业!但他面上依旧平静:“侍郎所言,皆是法度,王某岂敢不从?但窦建德兵临漳水,此时改军制恐军心不稳,赋税改制需时间过渡;瑶儿刚逃难至此,惊魂未定,若贸然送长安,路途千里,万一有失,我无颜面对族人,亦寒将士之心。可否容我缓数月,待局势稍安再议?”
他的拖延战术软中带硬,理由无懈可击。唐俭眯起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也知此刻不宜逼迫过甚:“县公所言,亦是人情。前两条可缓,但名分必须定,你即刻上表谢恩。人质之事,我代陛下允你缓数月,切莫辜负天恩。”
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先拿朝廷名分占住大义,争取数月时间,足够秦玉罗练出精锐,柳轻眉恢复民生,白琼英摸清窦建德软肋。王临起身行礼,声音郑重:“陛下隆恩,侍郎体谅,王临感激不尽!明日便具表上奏,叩谢天恩!”
一场暗藏刀光的谈判暂歇,双方各取所需,可更深的博弈,才刚拉开序幕。
返回主宅时已是酉时,暮色四合,王家镇的灯笼次第亮起,练兵场的呼喝歇了,取而代之的是家家户户的炊烟,饭菜香混着冷冽的风,飘得很远。
内院里,柳轻眉备好了热饭,秦玉罗整理着练兵册,白琼英倚在廊下把玩软剑,见他进门,三人齐齐围上来。柳轻眉解披风,秦玉罗递热毛巾,白琼英端温酒,动作默契得像演练过千百遍。“夫君,谈判可还顺利?”柳轻眉轻声问,指尖触到他微凉的脸颊,满是心疼。
“还算顺利,唐俭答应缓改军制与赋税,人质也拖了数月。”王临饮尽温酒,辛辣驱散了郁气,“但大唐的算盘打得精,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秦玉罗皱眉:“我已让人加快打造军械,新兵的轮战阵练得差不多了,三月后,即便与窦建德交锋,也有一战之力。”白琼英眼中战意凛然:“我愿率轻骑夜袭窦建德粮营,烧了他的粮草,为夫君争取时间!”
王临摇头,走到桌前铺开宣纸,狼毫一挥,“隐忍待时,伺机而动”八个大字跃然纸上,笔力苍劲,尽显他的文学造诣。“琼英,不可冲动。窦建德粮营戒备森严,你若有失,我岂能心安?”他放下笔,揽过三人,真龙气劲缓缓流转,将三人裹在暖意里,“我们要藏锋守拙,待大唐与窦建德两败俱伤,再亮出獠牙。”
他的目光刚毅,是杀伐果断的军事家;指尖划过三人的发、甲、剑,眼底是风流与深情,是重情的男人;心中盘算着周旋之策,狠辣又务实,是乱世求存的霸主。
夜深后,王临遣退下人,与三人温存片刻,便独自走向王瑶的小院。石板路覆着薄霜,宜家风卷着梅香,让他头脑愈发清醒——保护王瑶是责任,更是不被大唐拿捏的筹码;修炼真龙气劲,壮大势力,是立足的根本,前朝的灭门之仇,他迟早要算。
小院的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映出王瑶单薄的身影。王临轻叩门,门吱呀开了,王瑶苍白的脸带着怯意:“临哥哥,这么晚还没休息?”
“来看看你住得可习惯。”王临进屋,看着她忙碌倒热水的模样,心中涌起愧疚,“白日与唐俭谈判,没顾上与你说话。”
“已经很好了,谢谢临哥哥。”王瑶声音细微,头埋得很低。
“你我兄妹,何须言谢。”王临叹气,将唐俭要人质的事轻描淡写告知,略去了点名她的细节。王瑶瞬间惨白了脸,手指攥紧衣角,眼泪簌簌落下:“去长安为质…我表姐就是这样,最后死在了乱军里…我害怕…”
“莫怕。”王临拍着她的肩膀,语气坚定,“我已推脱了,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待安抚好王瑶,王临走出小院,寒风一吹,心情更沉。他抬头望夜空,繁星掩不住乱世阴霾,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而屋内,王瑶吹熄油灯,坐在黑暗里,白日的惊恐全然褪去。她摸出怀中磨损的账册,封面刻着小小的“窦”字,指尖划过,眼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狠厉,与白日的柔弱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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