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房里的灯,在午夜时分准时熄灭了。
那扇唯一的、透出昏黄光亮的窗户,终于彻底融入了周围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一只疲惫的眼睛,缓缓闭上。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院子里那几条原本还因为陌生人的气息而偶尔低吠几声的土狗,也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几声满足的、吃饱喝足后的哼唧。
一切,都正如梁胖子所精确计算和设计的那样,陷入了一片沉寂。老王和他那几条忠诚的“卫士”,都将在那掺了料的酒肉作用下,拥有一个雷打不动的、安稳的睡眠。
停在拐角阴影里的金杯车车门,被无声地拉开。
四道黑影,如同从夜色中凝聚出的实体,悄无声息地滑下车。他们都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服,头上戴着黑色的绒线帽,手上是防滑的翻毛皮手套。每一个人的动作,都刻意放到了最轻,落地无声,仿佛是四只在夜间捕食的狸猫。
梁胖子没有跟他们一起行动,他从车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砖头大小的老式对讲机,又检查了一下别在腰间的匕首,然后便像一尊石像一样,隐没在了通往林场管理处的那条必经之路旁的阴影里。他是整个团队的眼睛和耳朵,是最后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安全屏障。
他对着手里的对讲机,用气音轻轻地说了一句:“安全。”
孟广义腰间的对讲机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声,随即归于平静。他点了点头,没有回头,只是对着身后的石头和林岳,做了一个前行的手势。
三道身影,立刻如同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向着林场的深处,那片被老王称为“乱坟岗”的后山方向,疾速潜行而去。
夜,已经深到了极致。
一轮残月,高高地悬挂在墨蓝色的天鹅绒般的夜空中,散发着清冷而惨淡的光辉。月光穿不透茂密的松林,只能从树梢的缝隙间,筛下无数斑驳陆离、摇曳不定的光斑,铺在厚厚的落叶层上,如同大地上生出的无数双诡异的眼睛。
林岳的心脏,正在自己的胸腔里疯狂地擂动,那声音是如此的剧烈,以至于他甚至担心会被身边的孟广义和石头听见。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环境下,去做这样一件触犯法律、也挑战着他所有过往认知的事情。
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和威胁。
夜风吹过松林,发出“呜呜”的声响,时而像女人的呜咽,时而又像野兽的低吼,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白天老王口中那些关于“哭声”的鬼故事。脚下的落叶层,厚实而松软,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远处,不知名的虫豸在不知疲倦地鸣叫,它们的叫声,非但没有给这片黑暗带来生机,反而更增添了一种荒凉和孤寂。
他紧紧地跟在孟广义的身后,双手死死地攥着那个小巧但光束极强的军用手电筒,却连随意晃动一下光柱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能让那道光,紧紧地锁定在孟广义的脚后跟上,仿佛那是他在这个充满恐惧的陌生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和路标。
石头则殿后,他的脚步,比林岳要沉稳得多。他就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一边警惕地留意着身后,一边用他那如同山岩般稳固的存在感,无形中给予了林岳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他们行进的速度极快,显然,白天那场看似随意的“考察”,已经让孟广义和梁胖子将这里的地形地貌,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他们没有走现成的林间小路,而是专门挑那些树木茂密、地形复杂的区域穿行,以最大限度地利用黑暗和阴影来隐藏自己的身形。
大约一刻钟后,孟广义的脚步,终于在一片地势稍高的开阔地前,停了下来。
他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对着身后的两人,做了一个关闭手电的战术手势。
林岳依言按下了手电的开关。
瞬间,那道唯一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光束消失了。极致的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他彻底吞噬。他几乎要惊呼出声,但还是强行忍住了。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作用,变成了一对无用的器官。
“别慌。”孟广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让你的眼睛,适应黑暗。在地下,很多时候,是没有光给你用的。”
林岳按照他的指示,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努力地去辨认周围的轮廓。一开始,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但渐渐地,随着他的瞳孔慢慢放大,适应了这微弱的环境光,那轮高悬天际的残月所散发出的清辉,开始在他的视网膜上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他看到,他们正站在一片缓坡之上。面前,就是老王口中的那片“乱坟岗”。几座早已被风雨侵蚀得不成样子的清代土坟,孤零零地散落在荒草之中,墓碑歪斜,甚至断裂,在月光下,投下几道如同墓碑本身一样孤寂的影子。
这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然而,孟广义并没有将目光投向那些显而易见的土坟,他的视线,反而落在了一片位于土坟侧前方、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连一棵像样的树都没有的空地之上。
他蹲下身,开始了他那套传承自北派摸金一脉的、名为“寻龙点穴”的真正绝活。
一场无声的、严谨到近乎于学术研究的现场教学,就此展开。
第一步,是“望”。
“小岳,你看。”孟广义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林岳的耳朵里,“风水之说,源于《葬经》,经曰:‘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你不要去想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用最简单的眼睛去看。你看我们脚下这片地势。”
他用手划出了一个巨大的轮廓。
“它的左边、右边和后方,都是缓缓隆起的山丘,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如同太师椅般的环抱结构。而它的正前方,百米开外,又有一个隆起的小土岗,不高,但正好挡住了正前方的视野。在风水上,这就叫‘左青龙,右白虎,后玄武,前朱雀’,是典型的‘藏风聚气’之穴。但你抛开这些名词,用最朴素的道理去想,这意味着什么?”
不等林岳回答,他便自问自答:“这意味着,这个地方,能够有效地避开来自三个方向的山洪冲击,也能在冬天,抵挡住凛冽的西北寒风。对于古人来说,无论是为活人建阳宅,还是为死人建阴宅,这都是一个能让基业长久、不受自然灾害侵扰的绝佳地点。”
他的这番解释,如同醍醐灌顶,让林岳瞬间明白,所谓的“风水宝地”,其内核,竟然是古代环境地理学和建筑选址学的朴素应用。
“再看植被。”孟广义又指向了那片空地,“你发现没有,周围的山坡上,长的都是高大的油松。可偏偏就是我们眼前的这一块,大概二三十平米的范围内,几乎不长树,连地上的草,都长得比别处要矮小,而且颜色也明显偏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这说明什么?”他再次发问。
林岳这一次,脑子转得飞快:“说明这块地下的土层结构,和周边的自然土层不一样!可能是……可能是透水性和透气性很差,导致植物的根系无法深入,也得不到足够的水分和养分!”
“没错!”孟广含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赞许,“在自然状态下,一片区域的土壤和植被分布,应该是均匀过渡的。一旦出现这种小范围的、边界清晰的异常,十有八九,是有人工干预过的痕迹。而能在地下形成这种效果的,除了大型的夯土层,就是砖石结构。无论是哪一种,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第二步,是“闻”。
孟广义跪在地上,拨开地表的浮土和杂草,用手抓起一把深层的泥土,凑到自己的鼻下,闭上眼睛,轻轻地嗅了嗅。
他的神情,专注得像一个正在品鉴顶级香料的调香师。
半晌,他睁开眼,将手里的土递给林岳:“你闻闻。”
林岳学着他的样子,将那把土凑到鼻子前。一股复杂的、他从未闻过的气味,钻入了他的鼻腔。那不是自然土壤该有的、带着草根和腐叶气息的芬芳,而是一种混杂着淡淡的霉味、一丝若有若无的石灰味,甚至还有一种金属锈蚀后的微弱腥气的味道。
“地下的宫殿,会‘呼吸’。”孟广义沉声说,“墓室里的棺椁、陪葬品、砖石,经过上百年的缓慢朽坏和化学反应,会产生各种各Vip气。这些气体,会通过我们肉眼看不见的土壤缝隙,极其缓慢地渗透到地表。普通人闻不到,但经过训练的鼻子,却能从这混杂的泥土气息中,分辨出那一丝丝不属于大地的‘人工味道’。”
第三步,是“问”。
这“问”,不是开口问话,而是对身边最可靠的助手的“问询”。
孟广义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转头对一直沉默不语的石头说道:“石头,就这里。打三个探眼,梅花点,间距三米。我要看看下面的情况。”
这个“问”,实际上是一道执行命令。
石头点了点头,没有丝毫言语。他从背后的行囊里,拿出了一样让林岳眼皮一跳的工具。
那是一把洛阳铲。但又不是普通博物馆里陈列的那种,它的铲头更小,呈半圆筒状,刃口被打磨得锋利无比,闪烁着冷冽的寒光。连接杆是分段式的,可以根据需要自由加长。
石头走到孟广义指定的位置,双腿微微叉开,如同老树盘根一般,稳稳地扎在地上。他双手握住铲杆,气沉丹田,猛地向下一戳!
那锋利的铲头,几乎是悄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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