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败！一场毫无征兆、亦无缘由的溃败！那颓势如草原黑风暴般迅猛席卷，瞬间吞噬整支曾不可一世的先锋劲旅，将蒙古铁骑的骄傲碾作齑粉。
对纵横草原、征服半个世界的蒙古铁骑而言，这本是字典中绝无仅有的词汇。自斡难河畔崛起，他们踏平西夏、横扫金庭，马蹄所至尽成焦土，何曾尝过这般狼狈奔逃的滋味？
然而此刻，它却化为最真实的梦魇，如附骨之疽般缠上每一个侥幸逃生的士兵。
自阎王关突围的怯薛军，早已不成军阵。甲胄歪斜地挂在肩头，泥浆与暗红血污交织其上，往日挺直的腰杆尽数佝偻，每一步都似在泥沼中挣扎。他们弃旗帜、掷弯刀——绣着苍狼图腾的战旗被踩进泥泞，锋利弯刀散落四方，有的深嵌路边岩缝——纵是心爱的战马疲不能奔，亦会毫不犹豫舍弃，只求多逃一步生机。
每个人的脸上，皆刻着同一种神情，那神情混杂着难以置信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并非战败的屈辱，亦非对死亡的恐惧——征战多年的勇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而是一种三观被彻底颠覆后，巨大的茫然与惊骇，仿佛支撑他们信仰的基石在瞬间崩塌。
“魔鬼……他们是魔鬼……”
一名断臂百夫长反复呢喃这句话，断臂处用破布草草裹缠，鲜血仍在汩汩渗出。他瘫坐于地，枯瘦手指无意识抠着地面碎石，眼神空洞如深潭寒渊，仿佛灵魂已被永远钉在那恐怖隘口。
“不是箭矢，绝非箭矢……目不能及半分敌踪，耳边只闻怪异轰鸣，而后……而后我兄弟胸口炸开血洞，鲜血混着碎肉溅满我脸……”另一名士兵蜷缩角落，声音抖得不成调。
“天雷！是天雷！宋人皇帝定是得了上天眷顾，竟能引动天雷劈杀我等！”更有人将其归为神异之力，脸上写满绝望。
恐慌的言语如瘟疫般，在残兵败将中飞速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与帐外士兵的惶恐形成诡异的对比。
成吉思汗端坐主位，面色铁青如淬火骤冷的精铁，缄默不语。身下虎皮座椅似也被这低气压压得微微震颤。
他身前案几上，整齐码放着数块自战场拾回的铁片——扭曲变形，沾染暗红血迹，边缘还留着烧灼焦痕。
那是“铁火西瓜”炸开后留下的残骸，此刻静静躺在那里，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慑力。
旁侧，还置有一颗从战死千夫长体内取出、已然变形的铅弹，弹体上的血垢早已凝固，却依旧能让人联想到它穿透铠甲时的恐怖威力。
木华黎、博尔术等身经百战的将领肃立下方，头颅低垂至胸口，连大气都不敢喘。往日商讨军情时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只剩深入骨髓的挫败。
他们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如此窝囊，败得让人心有不甘却又无力反驳。
一千人的先锋队——那是从十万大军中精挑的勇士，配着最精良的甲械——近乎全军覆没，生还者不足百人，且人人带伤、心胆俱裂，早已失了往日战力。
而他们，竟未触及敌人一根毫毛，连对方的阵型都未能看清便已溃不成军。
“都说说吧。”
良久，成吉思汗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磨砺，却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打破帐内死寂。
“尔等所见为何？那宋人究竟用了何种手段？”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只有帐外风卷旌旗的猎猎声隐约传来。
所见为何？
他们只见到漫天烟尘中骤然迸发的火光，听闻震耳欲聋的怪异轰鸣，而后己方将士便如割麦般成片倒下，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大汗……”木华黎艰难开口，臂上缠裹着厚重绷带，渗出的鲜血已将白纱布染成暗红。他抬头时，眼中满是困惑与凝重，“那是一种我等从未得见的武器，威力远胜投石机与床弩。”
“我军突进隘口时，大地骤然炸裂，碎石与火光冲天而起，前排将士瞬间被掀飞。随后，两侧悬崖响起炒豆般密集的声响……那声尖锐刺耳，既非箭矢破空，亦非投石机运作之音。”
“更可怕的是，那武器射出的弹丸能轻易穿透我军皮甲，甚至……连精心打造的锁子甲也如同薄纸一般，根本无法抵挡。”木华黎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
博尔术上前一步，声音带着难掩的颤抖：“最可怖的是……那道自悬崖之巅射来的光华，竟精准击断大汗帅旗……旗杆粗如儿臂，却被一击而断，这般力道，绝非人力可为！”
他不敢再言，只是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了内心的惊骇。
那一幕，已成所有蒙古人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如同乌云般笼罩在每个人的上空。
八百米开外，狂风与烟尘缭绕，却能精准击断迎风招展的帅旗旗杆——那不仅是对军心的重创，更是对成吉思汗权威的公然挑衅。
此乃人力所能为之事吗？
非也。
此乃神迹！
或曰，是上天对他们扩张野心的神罚！
“妖术……定是宋人皇帝施了妖术！”一名年轻万夫长再也按捺不住，高声嘶吼，“我等是在与鬼神之力为敌，这仗根本没法打！”
“住口！”
成吉思汗猛地拍案而起，案几上的铁片与铅弹震得微微跳动，眼中迸射慑人寒光！
他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每一个被他注视到的将领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这世间，无神明！亦无妖术！”
“唯有更强的武器，与更聪慧的头脑！宋人能造出这般利器，我蒙古勇士为何不能探寻其奥秘？”
他拿起那颗变形铅弹，凑到眼前细端详，粗糙指腹摩挲着弹体纹路。
“此非妖术，不过是凡人智慧的结晶。”
“此乃一种，我等尚未洞悉的力量，一种足以改变战场规则的力量。”
他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野兽撞见更强猎物时的极致冷静，以及对未知力量势在必得的贪婪。
“这宋国皇帝，倒是给我带来了不小的惊喜，甚为有趣。”
“他，为我蒙古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一扇通往更强力量的大门。”
成吉思汗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做出征战生涯中最艰难亦最理智的决断——暂退，只为将来更彻底的征服。
“传我将令！”
“全军即刻后撤三百里，脱离与宋军的接触，在安全地带重整旗鼓。”
“我等需时间，耐心洞悉这新对手的虚实，摸清他们武器的奥秘。”
“或缴获一把完整的、能发雷鸣的‘火棍’！哪怕付再大代价，也在所不惜！”
“或缴获一把完整的、能发雷鸣之‘火棍’！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他的野心并未因这场溃败而被击垮。
恰恰相反，一种前所未有的征服欲在胸中熊熊燃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炽烈！
与此同时，阎王关悬崖之巅，猎猎风声吹动赵桓的龙袍下摆，衣袂翻飞间尽显帝王威仪。
宋钦宗赵桓凭栏而立，亦收到了斥候传回的最新奏报。
“陛下，鞑靼……鞑靼大军已全线溃退，士兵丢盔弃甲，向西北方向疯狂逃窜，速度甚快，我军轻骑难以及时追及！”斥候单膝跪地，语气难掩振奋。
“岳飞将军所率主力距此地尚有两日路程，即便日夜兼程，恐怕也难追上溃逃的鞑靼大军了。”
赵桓颔首，面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仿佛早已预料到这般结果。
他知晓，成吉思汗乃草原雄主，麾下大军虽遭重创，但根基未损，想一口吞灭绝非易事，此次作战本就未抱此奢望。
此役之真正目的，是打断蒙古铁骑不可战胜的脊梁，打破他们横扫天下的神话，让草原各部看到蒙古人的软肋。
显然，这个目的已然圆满达成。
一名亲兵双手捧着一把自战场缴获的蒙古角弓，小心翼翼地呈上。
那是一把精良如艺术品的复合弓，弓臂由多层兽骨与硬木粘合而成，纹理清晰，弓梢镶嵌铜饰，堪称此时代冷兵器工艺的巅峰之作。
赵桓伸手将其握于掌心，指尖传来冰凉坚实的触感，他轻拉弓弦。
弓弦发出沉闷的嗡鸣，带着古朴而厚重的力量感。
他笑了，眼中闪烁着对新时代的憧憬与自信。
“此乃冷兵器时代的巅峰？确实锋利，确实强劲。”
“可惜，时代车轮从不停歇，下一个热武器的时代，已然降临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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