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关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那气味混杂着硝烟与战马尸骸的腐腥气,在微凉晚风里若有似无飘荡。夕阳余晖如熔金泼洒而下,将整个依山垒砌的关隘染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断戟残甲散落各处,残破旌旗在暮色中微微耷拉,无声诉说着方才激战的惨烈。
背嵬军士兵正在默默打扫战场,动作沉稳肃穆,有的弯腰捡拾散落兵器,有的小心翼翼收敛战友遗体,指尖触碰冰冷铠甲时的微颤,泄露了内心的波澜。他们心情颇为复杂——既有击退强敌的兴奋、斩获大捷的激动,更有身为大宋锐卒的自豪,亦有对手中那支泛着冷光铁器的深深敬畏,毕竟正是这陌生武器改写了战场法则。
就在今日,他们凭借这看似寻常却威力无穷的铁家伙,在阎王关险要处设伏,仅用不到半个时辰便令三万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丢盔弃甲、狼狈奔逃。要知这支蒙古铁骑曾踏破欧亚数十国,所到之处鲜有敌手,如今却在大宋将士面前折戟沉沙,这般战绩,往昔是他们连想都不敢奢望之事,此刻却真实烙印在每个人心头。
关隘中央空地上燃起熊熊篝火,跳跃火光在暮色中勾勒出清晰轮廓。赵桓身着玄色龙纹劲装,端坐于篝火旁的青石之上,周围围坐着此次参战的所有背嵬军百夫长以上军官,人人挺直脊梁,神色庄重。气氛肃穆得近乎凝滞,众人皆目光灼灼注视着他们的皇帝,静候这位缔造奇迹的君主发表胜利演说。
然而赵桓并未如众人预期般畅谈战功,只是俯身将缴获的蒙古角弓与一支泛着金属光泽的“真理”步枪并排置于身前草地,目光扫过眼前将领们,缓缓开口问道:“你们看到了什么?”
军官们闻言面面相觑,眼神中带着些许困惑与思索。目光在地上两件器物间流转——一方是蒙古骑兵赖以驰骋疆场的角弓,木质坚韧,兽筋强劲;另一方则是陛下亲赐的神器“真理”步枪,造型奇特,枪管乌黑,正是凭借它,他们才创造了今日奇迹。
“回陛下,”一名面容黝黑、肩扛战功勋章的千夫长率先反应,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起身,双手抱拳躬身答道,“臣看到了强大与弱小,神器之威远胜传统弓箭。”
“说得好,但不够透彻。”赵桓轻轻摇头,伸手拿起那把蒙古角弓,手指摩挲着弓臂上细密纹理,“此弓乃当世良弓,需取漠北千年松木为料、雪域牦牛之筋为弦,由蒙古最富经验的弓匠耗时数月乃至一年精心雕琢方可制成。欲拉开它,需有能开三石弓的臂力勇士;欲用它在百步外精准杀敌,更需逾十年刻苦训练,非天赋异禀者不能为。它,是属于少数英雄的武器。”
赵桓语气中充满对传统工艺的赞赏,随即轻轻放下角弓,转而拿起那支“真理”步枪,指尖敲击着冰凉枪管。“而此物,”他的语气变得平淡,却蕴含着足以穿透人心的奇异力量,“其每一个零件皆可在朕的格物院中通过模具批量复制,无需依赖工匠个人技艺,一名熟练工匠一日便能组装数十支。使用它无需万夫不当之用,哪怕是寻常农夫乃至妇人,只需经一个月基础训练,便可在两百步外轻易射杀一名身披重甲的精锐骑士。”
“它不属于少数英雄。”赵桓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军官,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道,“它属于大宋的每一个人。它代表的不是孤立的个人武勇,而是标准化生产,是系统化战力,是朕将要在这片土地上建立的全新根基——‘工业’!”
“工业”二字如惊雷劈入在场军官脑海,众人脸上皆露茫然之色,虽似懂非懂,却能清晰感受到这两字背后蕴含的磅礴力量。他们下意识挺直身躯,从皇帝深邃眼眸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名为“未来”的璀璨光芒。这一刻,他们终于隐约明白,今日这场阎王关大捷并非简单的伏击战胜利,而是全新体系对旧有体系的降维打击,是崭新时代对没落时代的无情碾压!他们的身份也不再仅是保家卫国的普通士兵,更是开启大宋新纪元的开拓者!
望着一张张被篝火映照得通红的年轻脸庞,以及他们眼中燃起的、如火焰般炽热的狂热光芒,赵桓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笑容。他深知,武器革新固然重要,但思想的武装,远比任何锋利武器都更为坚固、更为重要,今日这番话,已然在他们心中埋下了变革的种子。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马蹄声从关隘外侧由远及近传来,打破了篝火旁的宁静。“报——!京城八百里加急!”身着驿卒服饰的信使翻身滚鞍下马,顾不得擦拭额头汗水,双手高高举起一份盖着火漆印的文书,语气急促禀报道。
赵桓接过文书,指尖挑开火漆,展开信纸快速浏览,眉头微微一挑。这份奏报出自丞相李纲之手,其上仅有短短几行字,却信息量极大:“阎王关大捷,天下震动。然西夏遣使求援,称蒙古大军于战败后转向西进,数十万铁骑兵锋直指其国都兴庆府,城池危在旦夕,恳请天朝即刻发兵救援!”
军官们听闻此讯皆愣住了,脸上随即浮现难以置信与骄傲之色——那曾不可一世、横扫天下的成吉思汗,竟被陛下率领的宋军打怕了,不敢再南下侵犯大宋疆土,转而跑去欺凌国力较弱的西夏?一种前所未有的民族自豪感与身为宋兵的荣耀感在众人心中油然而生,不少人下意识挺直了胸膛。
但赵桓的表情却毫无波澜,仿佛早已洞悉成吉思汗的动向。他缓缓起身,迈步至营帐一侧悬挂的巨大行军地图前,目光在地图上快速扫过,手指最终没有指向西夏方位,反而落在更西边那片标注着“西辽”的广袤土地上,那里是连接中亚与草原的战略要冲。
“成吉思汗是头野心勃勃的饿狼,”赵桓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冰冷,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头受了伤的饿狼从不会乖乖逃回巢穴舔舐伤口,它只会变得更加凶狠,就近寻找最肥美的羊群填饱肚子、恢复元气。西夏于它而言,便是那只软弱可欺的羊。但他不知道,这片草原乃至西域之上所有的羊群,都已换了新的主人。”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所有将领,沉声道:“他想吃羊?朕偏要让他知晓,这片土地的猎物,轮不到他觊觎!朕,便敲掉他满嘴的牙,让他永远记住——大宋的疆域,乃至大宋庇护之地,不容任何人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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