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郡，依山傍海，本是鱼盐丰饶之地。自去岁海寇初犯被击退后，在朝廷的支持和郡守郑樨的竭力经营下，城墙得以加固，沿海烽燧星罗棋布，新建的靖海水师也初具规模。武承率部分“新楚军”精锐驻防于此，更是让百姓心中多了几分底气。谁都以为，至少能安稳几年。
然而，战争的残酷远超想象。
当那密密麻麻、如同嗜血鲨群般的怪异船队再次出现在海平面上时，所有的侥幸都被击得粉碎。这一次，海寇的进攻不再是零散的骚扰和试探性的登陆。他们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狼群，甫一接战，便展现出惊人的战术协同与毁灭性的打击力量。
日照外海的血战仅仅是开始。周军水师虽然英勇，战船却多是为内河与近海防御设计，在那些灵活如鬼魅、装备着恐怖火油的敌舰面前，显得笨重而被动。粘稠的黑色火油被巨大的弩机抛射而来，砸在船板上、风帆上，随即而来的火箭瞬间将其点燃。那火焰诡异至极，遇水不灭，反而在水面上熊熊燃烧，将海面化作一片火海。周军水卒奋力扑救，用水浇，用沙土掩，却收效甚微，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和战船在凄厉的惨嚎中被烈焰吞噬。
初战失利，水师被迫后撤，依托岸防工事进行抵抗。但海寇的进攻浪潮一波猛过一波。他们似乎对琅琊沿岸的地形了如指掌，避开了防御最坚固的正面，选择了几处看似偏僻、实则暗流相对平缓的海滩，利用一种特制的小型冲锋舟，在大型战舰的火力掩护下，强行登陆。
“顶住！弓弩手，放箭！”
“滚木礌石，给我砸！”
“火油！小心他们的火油！”
沿海烽燧狼烟四起，告急的讯号如同雪片般飞向郡治琅琊城。武承亲临最前线，他身先士卒，挥舞长刀，浑身浴血，试图将登陆的海寇压回海里。他的“新楚军”确实悍勇，结阵而战，长矛如林，给登陆的海寇造成了巨大杀伤。
但敌人的战术极其刁钻。他们并不与结阵的周军硬碰硬，而是利用人数优势和悍不畏死的冲锋，多路渗透，分割包抄。更可怕的是那种火油，海寇中的掷弹手，能将装有火油的陶罐精准地投掷到周军的军阵之中，瞬间引发混乱和惨重的伤亡。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海岸线附近已是尸横遍野，周军的防线被撕开了数道口子。一股约数百人的海寇精锐，在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头目率领下，突破了沿岸壁垒，直扑位于侧翼的一处高地——那里是周军一处重要的弩炮阵地。
一旦弩炮阵地失守，整个海岸防线将门户大开。
“随我来！”武承见状，目眦欲裂，带着亲兵队便杀了过去。必须堵住这个缺口！
高地上的争夺战异常惨烈。武承武艺高强，刀法凌厉，接连劈翻数名凶悍的海寇。那刀疤头目见状，狞笑着迎了上来，手中一把奇形的弯刀舞动如风，力道奇大。两人刀来刀往，火星四溅，一时难分高下。
就在武承全力应对刀疤头目之时，侧后方一名海寇掷弹手悄然瞄准了他。
“将军小心！”一名亲兵嘶吼着扑上前，试图用身体挡住飞来的陶罐。
“轰！”
黑色的火油泼洒开来，瞬间点燃了那名亲兵，也溅到了武承的左侧臂膀和后背。钻心的剧痛传来，武承闷哼一声，动作不由得一滞。
刀疤头目抓住机会，弯刀如同毒蛇般突进，直刺武承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武承奋力扭身，弯刀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带起一蓬血花。他强忍剧痛，反手一刀，狠狠劈在对方肩胛骨上，几乎将其卸掉半边肩膀。
刀疤头目惨嚎着后退，武承也被亲兵拼死抢回。他左臂和后背的火焰虽被扑灭，但皮肉已被严重灼伤，焦黑一片，剧痛难当，几乎握不住刀。
“将军！您受伤了！”亲兵队长看着武承惨烈的伤势，声音带着哭腔。
武承脸色煞白，汗珠混着血水不断滴落，他咬着牙，看了一眼仍在混战的高地，又望向远处不断有海寇登陆的海滩，心知防线已濒临崩溃。
“撤……传令，放弃沿岸壁垒，全军退守琅琊城！依托城墙……再战！”他从牙缝里挤出命令。这是最痛苦，也是最无奈的选择。放弃外围，意味着沿海的村落、盐场、渔港将彻底暴露在海寇的屠刀之下。
残存的周军开始且战且退，向着琅琊城方向收缩。海寇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开始肆无忌惮地扫荡沿海地区。浓烟与火光在漫长的海岸线上冲天而起，哭喊声、求饶声、狂笑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当武承被亲兵抬回琅琊城时，他已因失血和剧痛陷入半昏迷状态。郡守郑樨看到武承的惨状，再听到沿岸尽失的消息，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他强撑着下令紧闭四门，征发所有青壮上城协防，搬运守城器械，同时再次派出信使，以最急迫的语气向朝廷求援。
琅琊城，这座千年古城，被恐慌和绝望的气氛笼罩。城外是烧杀抢掠、气焰嚣张的未知强敌，城内是伤亡惨重的守军和惊恐万状的百姓。武承重伤昏迷，群龙无首，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了文官出身的郑樨身上。
他站在城头，望着远方海岸线上升起的滚滚浓烟，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垛口，指甲因用力而发白。海风带来的不再是咸腥的气息，而是浓郁的血与火的味道。
“朝廷的援军……何时能到？”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疲惫。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尘土、手臂带伤的校尉踉跄着跑上城楼，脸上带着极度惊恐的神色：“郡守！不好了！斥候发现……发现海寇的大队人马，驱赶着成千上万的沿海百姓，正……正朝着琅琊城而来！”
郑樨浑身一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驱民攻城？这些海寇，竟然如此歹毒！
他极目远眺，果然看到在地平线上，出现了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缓慢而绝望地向着琅琊城涌来。在人群的周围，是那些骑着抢来的马匹、挥舞着兵刃、发出怪叫的海寇。
最前方，那些被驱赶的百姓，多是老弱妇孺，他们衣衫褴褛，哭喊连天，在皮鞭和刀枪的威逼下，一步步走向自己人守卫的城池。
城头上的守军看到这一幕，无不色变，握兵器的手都在颤抖。对着敌人，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放箭，可对着这些手无寸铁、甚至是自己亲眷的多邻，这箭，如何能放？
郑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官服。
怎么办？
放箭，是屠戮子民，必将失去民心，军心也可能瞬间崩溃。
不放箭，任由海寇裹挟百姓靠近城墙，一旦被其趁乱夺门，琅琊城必破无疑！
这是一个无比恶毒，也无比有效的阳谋。
海寇的凶残与狡诈，远超他们的想象。
琅琊城，迎来了自建成以来，最艰难、最残酷的抉择。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城头，将每一个守军绝望而挣扎的面容，染得一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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