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琅琊城头染得一片凄厉。风卷着硝烟与远处飘来的血腥气,刮在守城将士的脸上,冰冷刺骨。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城外那缓慢蠕动、越来越近的黑色潮线——那是数以千计被驱赶的沿海百姓,是他们需要守护的子民,如今却成了敌人手中最恶毒的武器。
哭声、喊声、哀求声、海寇嚣张的呵斥与鞭打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绝望的声浪,狠狠冲击着城墙,也冲击着每一个守军的心防。
“爹——娘——救救我!”
“军爷!开开门啊!让我们进去!”
“孩子,我的孩子别怕……”
城下,被驱赶在最前面的百姓,多是老弱妇孺,他们衣衫褴褛,满面尘灰,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对生存的渴望。一些老人步履蹒跚,跌倒后便被无情地践踏或拖行;孩童的哭声撕心裂肺;女人们紧紧护着怀中的幼儿,瑟瑟发抖。在海寇明晃晃的刀枪和不时响起的弓弦警告下,他们如同待宰的羔羊,被迫一步步走向自己人守卫的城池。
而在人群的外围和间隙中,那些身着杂色衣物、面目狰狞的海寇,如同驱赶牲畜的狼群。他们骑在抢来的劣马上,挥舞着弯刀和皮鞭,发出意义不明的怪叫,眼神中充满了残忍的戏谑。他们刻意将百姓驱赶得密集,使得守军几乎无法瞄准他们。
“郡守!怎么办?!”一名年轻的值守校尉声音发颤,握着弓的手微微发抖,箭簇指向下方,却无论如何也松不开弓弦。那下面,很可能就有他的乡邻,甚至亲人。
郑樨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他文官出身,何曾见过如此炼狱般的景象?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冷汗早已浸透了几层衣衫。放箭,便是亲手屠戮子民,他郑樨将永世背负屠夫的骂名,军心民心顷刻瓦解。不放箭,海寇混杂在百姓中靠近,城墙的优势将荡然无存,一旦被其突入城门,城内数万军民将面临灭顶之灾!
时间,在极度煎熬中缓慢流逝。黑压压的人群已经进入了弓箭的有效射程,甚至能看清最前面那些人脸上绝望的泪水。
“弓弩手……预备……”郑樨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锣。他知道必须下命令,哪怕这个命令会让他永堕地狱。
城头的弓弩手们,脸色惨白,手臂颤抖着拉开了弓弦,箭尖却不由自主地垂下,无法瞄准。
就在这时,海寇阵营中,一个头目模样的壮汉,似乎是觉得驱赶的速度太慢,不耐烦地狞笑一声,突然策马冲入人群,手中弯刀寒光一闪!
“噗嗤!”
一名挡在他马前、动作迟缓的老者,头颅瞬间飞起,温热的鲜血喷溅了周围人一身。
“啊——!”凄厉的尖叫炸开。
那海寇头目毫不在意,用生硬的腔调吼道:“快!走!不然,统统,死啦死啦!”
这血腥的一幕,如同点燃了火药桶。城下的百姓彻底崩溃,哭喊声、求饶声更加尖锐。而城头上的守军,目睹此景,眼睛瞬间红了。
“畜生!我跟你们拼了!”一名年轻的士兵怒吼着,就要放箭。
“住手!”他身旁的老兵一把按住他,声音嘶哑,“下面都是乡亲!”
就在这僵持不下、军心即将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在城楼楼梯口响起:
“不准放箭……收起弓弩……”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两名亲兵搀扶着重伤未愈的武承,艰难地登上了城楼。他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左侧臂膀和后背裹着厚厚的绷带,依旧有血迹渗出。每走一步,他都因剧痛而微微抽搐,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但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眼神如同燃烧的炭火,锐利而坚定。
“武将军!您怎么上来了!”郑樨连忙上前搀扶,语气中带着责备和担忧。
武承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坚持。他的目光扫过城下惨状,那人间炼狱的景象让他瞳孔紧缩,呼吸都为之滞涩,但他迅速压下了翻腾的气血。
“郑郡守……不能放箭。”武承的声音因虚弱而有些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箭一放,琅琊……就真的完了。”
“可是将军,若任由他们靠近……”郑樨急道。
武承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缓了口气,目光死死盯住混杂在百姓中的海寇,尤其是那几个头目:“他们……想乱我军心,趁乱夺城。我们……偏不让他们如愿!”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对着城头所有守军,也对着城下隐约能听到的百姓喊道:“琅琊的将士们!城下的父老乡亲们!我是武承!”
他的声音在城头回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海寇想用我们的亲人,逼我们打开城门,或者逼我们对自己的同胞放箭!我们……能让他们得逞吗?!”
“不能!”城头响起零散却坚定的回应。
武承继续喊道,声音带着一种悲怆的力量:“弓箭,是杀敌的!不是对准自己父老的!现在,听我将令!”
他猛地抬手指向城下那些耀武扬威的海寇头目和骑兵:“所有神射手,瞄准那些骑马的,离百姓稍远的畜生!给我射!往死里射!普通军士,准备滚木礌石,火油金汁!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对着人群扔!”
“城下的乡亲们!”武承又转向城外,声音嘶哑却尽力传播,“往两边散!能跑的就往两边跑!趴下!找地方躲起来!我们只杀海寇!相信我武承!相信朝廷!援军就在路上!”
武承的命令,像是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给陷入道德困境的守军指明了方向。对啊,不能无差别放箭,但可以精准狙杀那些脱离人群的刽子手!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城头的慌乱稍稍平息,训练有素的神射手们迅速就位,冰冷的箭簇越过下方惊恐的人群,锁定了那些在边缘游弋、肆意砍杀的海寇。
“咻!咻咻!”
利箭破空!
几个正在挥刀砍杀百姓的海寇应声落马,引起了小范围的混乱。
这一下,打乱了海寇的节奏。他们没想到守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组织起如此精准的反击。一些悍勇的海寇试图冲上前报复,但立刻被更多的箭矢关照。
同时,武承的命令和喊话,也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在城下百姓中炸开。求生的本能被激发,一些胆大的青壮开始呼喊,拉扯着身边的人向两侧稀疏的地方奔跑、卧倒。虽然过程依旧混乱不堪,依旧有百姓在海寇的弹压下死伤,但至少,那如同待宰羔羊般引颈就戮的绝望氛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海寇的头目见状,恼怒异常。他们驱使百姓本就是为了消耗和制造混乱,没想到对方守将如此顽强且冷静。
“攻城!直接攻城!”那之前砍杀老者的壮汉口音生硬地咆哮,放弃了完全驱民靠近的打算,命令部分海寇押着无法快速散开的人群继续向前,同时,后方真正的海寇步兵开始集结,扛着简陋的云梯和撞木,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发起了真正的攻城冲击!
战斗,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箭矢如同飞蝗般在空中交错。海寇的弓箭手躲在人群后方或盾牌下,向城头倾泻箭雨。守军则依据武承的命令,尽量避开密集的百姓区域,重点打击后方集结的海寇步兵和弓箭手。
滚木礌石带着呼啸声砸下,将试图攀爬的海寇连人带梯子砸落城下。烧沸的金汁(粪便、毒药混合物)泼洒下去,沾染者皮开肉绽,发出非人的惨嚎。城墙上,守军与冒死登城的海寇展开了血腥的白刃战。
武承不顾重伤,坚持留在城楼指挥。他靠在垛口后,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背部的烧伤,剧痛阵阵袭来,几乎让他晕厥。但他死死咬着牙,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场,不断发出指令,调整防御重点。
“左翼!弩炮对准那个推撞木的小队!”
“右翼缺口!长枪队顶上去!”
“火油!节省使用!瞄准云梯和聚集点!”
他的存在,就像一面不倒的旗帜,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军心。郑樨也彻底抛开了文官的矜持,亲自带着郡兵和征发的青壮,往来奔走,运送伤员,补充物资。
攻城战从午后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海寇的进攻如同潮水,一波退去,一波又来,似乎永无止境。城墙下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有海寇的,也有不幸被卷入的百姓,更有不少守军的遗体被抢运下来。
守军的伤亡在持续增加,箭矢、滚木等守城物资消耗巨大。每个人的体力和精神都濒临极限。
就在一轮攻势暂歇,守军得以喘息片刻之际,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踉跄着奔上城楼,带来了一个令人心悸的消息:
“将军!郡守!东……东门方向,发现大量海寇精锐,他们……他们好像在组装一种巨大的怪车!上面……上面好像架着能喷火的东西!”
武承和郑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喷火的怪车?难道海寇还有更可怕的武器?
武承强撑着站起身,望向东门方向,只见在火光照耀的夜色下,隐约可见一些海寇正在忙碌,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正在逐渐成形。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琅琊城的命运,悬于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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