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总管带着守卫离去后,箭坊内凝固的空气缓缓流动起来,却依旧沉重得令人窒息。石臼等人面色铁青,眼神阴鸷地剜了林凡一眼,最终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下,悻悻然地灰溜溜离去,那背影透着不甘与愈发深刻的怨毒。支持林凡的工匠和流民们则松了口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丝扬眉吐气的快意,纷纷围拢过来。
然而,林凡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并未放松。胥总管最后的眼神,那句“别再惹麻烦”和“拿你是问”,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他清楚地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能就此了结。真正的裁决,或许才刚刚开始。
果然,傍晚收工的骨哨声响起不久,一名守卫便再次来到箭坊,面无表情地传达命令:“林凡,总管让你去一趟。”
来了。林凡心中一沉。该来的终究会来。他整理了一下那身略显扎眼的新衣,深吸一口气,跟在了守卫身后。阿木担忧地看着他,林凡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
再次踏入那座石砌的厅堂,气氛比上次更加压抑。油脂火把跳动不定,将墙壁上的影子拉得扭曲晃动。胥总管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如水。而更让林凡心头一紧的是,领主剻赫然在座!
他并未穿着全套甲胄,只是一身深色便袍,随意地坐在那张粗糙的木椅上,一只手搭着腰间的刀柄,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能穿透人心,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冰冷玩味。
林凡立刻感到一股远比面对胥总管时更庞大的压力笼罩下来,几乎让他难以呼吸。他垂下目光,依礼站定。
“大人,总管。”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胥总管没有开口,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领主剻停下了敲击桌面的动作,声音在寂静的石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接穿透了一切表象:
“今天那出戏,挺热闹。”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评价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石臼那几个老蠢货,眼皮子浅,手段也糙得可怜。”
林凡心中一震。领主果然心如明镜!他根本不信那些拙劣的构陷!
“不过……”领主话锋一转,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落在林凡身上,“你也是个能惹事的。这才安生几天?又是改这又是弄那,取水的地方也去插一手。弄得底下人眼红脖子粗,鸡飞狗跳。”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却让林凡后背发凉。这是敲打!
“胥说你能干,确实能干。箭做得又快又好,还能省料省力。”领主剻似乎夸了一句,但接下来的话却让林凡的心沉了下去,“但这世道,光能干,死得快的人多了去了。”
他站起身,踱步到林凡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那身经百战的杀伐之气混合着上位者的威压,几乎让林凡难以站立。
“我不管你们底下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领主剻的声音变得冷硬,“谁有理,谁没理,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的箭能不能源源不断地造出来!我的营地能不能安安稳稳地给我提供粮秣人力!”
他盯着林凡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林凡,现在能给我造出箭,省下料,所以你有点用。但你的用处,到此为止。明白吗?你的手脚,你的心思,都给我放在箭坊那一亩三分地上。其他地方,不该你看的别瞎看,不该你碰的别瞎碰,不该你琢磨的别瞎琢磨!”
这就是赤裸裸的警告和画地为牢!肯定他的价值,但严格限制他的影响范围,防止他进一步“惹事”,打破现有的、哪怕低效却稳定的平衡。
“今天这事,石臼他们,我会敲打。但你……”领主剻的手指几乎要点到林凡的鼻子上,“给我记住了‘分寸’二字!再有一次,不管是不是你的错,只要因为你起了乱子,耽误了我的事……”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恐惧。
“听懂了吗?”领主剻冷冷地问。
林凡感到喉咙发干,他用力咽了口唾沫,低下头,用尽可能顺从的语气回答:“咊…明白。咊…只做箭。守…分寸。”
“很好。”领主剻似乎满意了他的“识趣”,重新坐了回去,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滚回去吧。记住你的话。”
林凡如蒙大赦,又如同被剥掉了一层皮,躬身缓缓退出了石厅。直到走出坞堡,傍晚微凉的风吹在脸上,他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但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
胥总管跟了出来,在他身边停下,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大人的话,听清楚了?你的那点小聪明,用在正地方,是好事。用错了地方,就是催命符。好自为之。”
林凡默默点头,没有说什么,转身走向自己那拥挤恶臭的窝棚。
一路上,他感受到的目光更加复杂。有同情,有敬畏,有幸灾乐祸,也有疏远。经过这场风波,他仿佛被孤立在了一个无形的圈子里。领主的“看重”是一道护身符,也是一道紧箍咒。
回到窝棚角落,他疲惫地坐下,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领主的话。
“分寸”……
这两个字重逾千斤。它意味着他必须收起所有的“越界”想法,老老实实做一个高效的生产工具。桔槔之类惠及普通人的改进,恐怕再也无法进行。探索外部信息的行动也必须更加隐蔽。甚至与铁叔的交流,也需要更加小心。
他就像一根被绷得太紧的弓弦,既要保持足够的张力(产出),又不能越过某个无形的界限(惹事),否则就会崩断或被舍弃。
这是一种极其艰难的平衡。他知道,石臼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暂时被压制。而他,却被戴上了“分寸”的镣铐,难以主动反击。
沉默中,铁叔的身影出现在窝棚口。他依旧那副样子,扔给林凡一块干粮,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沉默地吃着。良久,铁叔才低沉地开口,像是评论天气一样平淡:“敻(刀)…收鞘里…更久。”
林凡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听懂了。铁叔是在说,锋芒毕露易折,懂得藏锋,才能存活得更长久。这是在用他的方式,解释领主的“分寸”。
“咊…明白。”林凡低声回应,“只是…有时…忍不住。”
看到浪费,看到不公,看到可以改善的地方,他工程师的本能就会躁动不安。这才是最难的——自我抑制。
铁叔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那天夜里,林凡失眠了。他不再是刚来时那个只求生存的懵懂流民,也不是稍有能力后试图小范围优化的学徒。他现在被抬到了一个更显眼、也更危险的位置。
他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的策略。知识和技术是他的根本,但不能毫无顾忌地施展。他需要更深的伪装,更巧妙的布局。
或许…领主划定的“箭坊”这块地方,反而可以成为他更稳固的根基?既然不能向外扩展,那就向内深耕,将箭坊打造成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透的、完全由自己掌控的“王国”?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压抑和危机感中,慢慢浮现。
他要在“分寸”的钢索上,跳出一支更惊险、也更隐秘的舞。
而第一步,就是真正掌控这支刚刚开始向他靠拢的、微弱的力量。
他看向窝棚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深邃。
限制,有时是为了更强劲的反弹。
他期待着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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