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南阳太守府，廊下冰棱垂挂如剑。
邓泓、邓贤押着邓展踏入厅堂时，青砖地面还残留着未扫净的雪水。
邓展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冻僵的手指在石砖上划出刺耳声响。
二位请起。曹铄搁下手中茶盏，青瓷与木桌相触发出轻响，我早废了跪礼，便是杀人犯，也不必行此大礼。
他倚着雕花椅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烛火在眼中投下跳动的阴影。
邓泓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主公！邓家管教不严，罪该万死！
此事与邓家主何干？曹铄抬手虚扶，目光却如鹰隼般盯在邓展身上，倒是这位...背上的荆条就不必了。
话音未落，早有亲卫上前解下带血的荆枝，碎木屑簌簌落在青砖上。
邓展喉结滚动，望着曹铄似笑非笑的面容，后颈泛起细密冷汗：曹将军，我...我真不知背后是谁...
逆子！邓贤扬起巴掌，却被曹铄抬手制止。
我信你。曹铄起身踱步，鞋底碾过木屑发出细微声响，这已是他们这个杀手组织第六次对我下手了——两个月前在襄阳城郊，半月前的宛城官道...他突然停步，盯着邓展骤然瞪大的双眼，怎么？很意外？
邓泓脸色瞬间惨白，踉跄着扶住桌案：竟有此事？是何等歹人...
问你侄子。曹铄指尖轻点桌面，邓展，你当真以为，在许都处处碰壁是运气不好？走投无路时就有人雪中送炭，天下哪有这等巧合？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邓展浑身剧烈颤抖，想起那些暗巷里的救济、深夜的密信，还有恩人暴毙时离奇的天网杀手传言。
他猛地抬头：曹将军是说...这都是圈套？
聪明人。曹铄轻笑，却让在场众人脊背发凉，你以为我相信仅凭两顿饱饭，就能让南阳邓家的子弟赌上全族性命？
他瞥向邓泓、邓贤骤然煞白的脸，若邓家真想杀我，邓家不会蠢到用自家子弟当刀。
邓展突然瘫坐在地，铁链哗啦作响：他们说...说恩人是被你的人所杀...
所以你想报仇？曹铄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飘落的雪花，可惜，你只是枚弃子。如今任务失败，你猜幕后之人会如何处置？
邓泓突然踹向侄子：蠢货！事成你是死士，事败便是替罪羊！
邓展如遭雷击，踉跄着爬向曹铄：求将军放过邓家！我愿以死谢罪...
你所谓“恩人”不是我杀的，他还没资格让我杀他。曹铄转身时，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恍若张开的巨网。
曹铄突然盯着邓展，给你一个戴罪立功机会，也让你能查清事实真相。
不过，你说我能相信你吗？
曹铄的目光看向邓展，邓展却感到如芒在背，仿佛他心中所想，曹铄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邓展虽非君子，却重诺守信！邓展掷地有声的说道。
曹铄从袖中取出染血的布条，回许都，告诉他们我身受重伤，正在南阳养伤，只有这样，你才能赢得他们信任，也才能活下来。
曹铄将布条抛在邓展面前，至于如何取信...邓家主，该怎么做，不用我教吧？
邓泓额头冷汗淋漓，他知道，曹铄给了邓展机会，如果有下一次，死的就不是邓展，而是邓家全族：邓家上下，愿以性命担保！厅堂外，寒风卷着雪粒扑进门槛，将这场惊心动魄的对话，埋进了茫茫夜色。
……
太守府的地牢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火把跳动的光影下，史阿蜷缩在墙角，铁链的重量压得他脊背佝偻。
当曹铄亲自拿着钥匙走近时，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脖颈处还留着被绳索勒出的血痕。
你的事邓展都告诉我了。曹铄将钥匙插进锁孔，金属转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为了养活一群师兄弟接下这桩买卖，按照律法，刺杀朝廷大员，诛你九族也在律法之内。
不过，为了养活师兄弟铤而走险，其情可悯，我不怪你！
铁链哗啦落地的瞬间，史阿整个人僵住了。
他抬头望着眼前这个传闻中手段狠辣的年轻右将军，烛光映得曹铄的面容忽明忽暗，却瞧不出半分杀意。
曹将军...不杀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
王越教出的徒弟，不该为了几顿饱饭送命。曹铄俯身解开他腕间的绳结，指尖触到史阿因挣扎磨破的皮肤，你顶着天下第一剑徒弟的名号，却要靠卖命养活师兄弟...这份情义，我懂。
这句话是曹铄第二次说，这句话如重锤砸在史阿心头。
自师傅王越去世后，他带着一群吃不上饭的师兄弟四处漂泊，多少次在深夜里望着手中的剑苦笑——曾经名震天下的剑客，如今却要靠接暗杀买卖求生。
滚烫的泪水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他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徐州虽无跪礼，但这一拜，是谢将军不罪之恩！
起来吧。曹铄伸手搀扶，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来，带着你的人去下邳。
曹铄眼中闪过一丝锐芒，我要组建一支队伍，专门对付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你的身手，正适合当这个领头人。
史阿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地牢外的寒风卷着雪粒灌进来，却吹不散他眼底重新燃起的光亮。真的...真的可以吗？
他的声音发颤，像是不敢相信这份从天而降的转机。
我家主公历来说到做到。一旁的诸葛亮轻嘴角含笑，你只管放心。
曹铄走到过道边，掀开盖在木箱上的麻布，一万枚铜钱在火光下泛着微光：拿着这些钱，接上师兄弟和家人。
到了下邳，凭这块令牌来找我。他将刻着玄鸟纹的青铜令牌塞进史阿手中，金属的凉意瞬间被体温焐热。
史阿捏着令牌，望着箱中的铜钱，突然笑出声来——这笑声里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更有重获生路的畅快。
主公就不怕我拿了钱跑路？他抬头问道，眼中却带着试探的期待。
剑神王越的弟子，自然不会如此短视，曹铄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坚定，我赌你的未来，远不止值这点铜钱，如果你跑了，说明我看错了人。
史阿喉头哽咽，再次深深一拜，这些年，他见过太多的白眼，生活的无奈早已经压垮了脊梁，如今一个自己要杀他的人，不仅没有怪罪自己，还给了自己前程…
地牢外的风雪依旧呼啸，但此刻，他的心中已然燃起了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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