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那惊魂一箭的余波,如同冰冷的毒液,彻夜侵蚀着林溪的神经。
她蜷缩在客栈简陋的床铺上,裹着薄被,眼睛却死死盯着窗外那片吞噬了血腥与污秽的黑暗。
每一次风吹草动,都像是追杀者的脚步声;每一片飘过的云影,都像是窥探的鬼眼。那支深深钉入石板的铁箭,成了她心头拔不掉的刺。
她不敢去取,只能一遍遍祈祷那箭不要被有心人发现,祈祷那刀疤脸“鬼面狼”就此毙命,祈祷那两个被泔水淋透的杀手早已远遁。恐惧、后怕、还有放走梦中仇人的复杂悔恨,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让她辗转反侧,冷汗涔涔。
天刚蒙蒙亮,窗外透进一丝惨淡的灰白。
林溪几乎是立刻翻身坐起,动作牵扯到因紧张而酸痛的肌肉,让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一刻也不能!她必须立刻告诉父亲,立刻离开这座如同巨大捕兽夹般的城池!
她刚冲出房门,就撞见了同样面色凝重的林镇山。他似乎也是一夜未眠,眼窝深陷,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爹!昨晚……”林溪急切地开口,声音带着一夜惊悸后的沙哑。
林镇山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眼神锐利地扫过后院的方向,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都知道了。天未亮透,老陈就去看了,箭已拔走,痕迹也清理了。”
他看了一眼林溪苍白的小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眼神里有洞悉一切的沉重,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溪儿,你做得对!也做得够狠!那一箭,时机、力道、震慑,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解了围,又没暴露自身,更没卷入不必要的厮杀,将麻烦降到最低!很好!”
父亲的肯定,像一股暖流,稍稍融化了林溪心头的寒冰。
原来父亲早已洞悉一切,还默默处理了后患。这份如山岳般的沉稳和庇护,让她几乎要掉下泪来。
“此地已成是非窝!迟则生变!”
林镇山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立刻动身!铁手张,陈五,收拾行装!半炷香后出发!”
“是!总镖头!”铁手张和陈五早已整装待发,闻言立刻行动起来,动作迅捷无声。
车轮碾过云泽城清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发出急促而单调的滚动声。
城门在望,盘查依旧森严。这一次,林镇山没有选择排队,而是直接亮出了清风镖局的腰牌和济世堂交割的凭据。
守门的百夫长显然认出了他们,那张如同刀劈斧凿的脸上依旧冰冷,目光在林溪和她空荡荡的背后(“追月”弓已被林溪用厚布包裹,塞进了马车行李最底层)扫视了两圈,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最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放行。
当沉重的城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将那座被阴云和暗流笼罩的边城彻底隔绝,林溪才觉得一直压在胸口的那块巨石,稍稍松动了一丝。
她忍不住回头,望向云泽城那巍峨却如同巨兽蛰伏般的城墙轮廓,心中没有丝毫留恋,只有一种逃离虎口的庆幸。
然而,昨夜刀疤脸那狰狞的面孔,那支呼啸而去的铁箭,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心底。她知道,逃离云泽城,并不意味着逃离了危险。
那放走的恶魔爪牙,那支可能暴露身份的箭矢,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回程的路,林镇山选择了更快捷但也相对荒僻的近道。
官道渐渐被崎岖的山路取代,两侧山林愈发茂密幽深,人烟稀少。
经历过云泽城的风波和昨夜惊魂,林溪的警惕性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她不再是那个只关注路途颠簸和腿伤的懵懂少女。
她的目光如同最老练的猎鹰,一遍遍扫视着道路两旁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树丛、岩石、岔路口。
耳朵捕捉着风声、鸟鸣、虫豸的悉索,分辨着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异响。腰间的“清风刃”和隐藏在行李中的“追月”,成了她对抗未知恐惧的唯一依仗。
晌午时分,烈日当空。
车队在一处山涧旁停下休整。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带来一丝难得的清凉。
鸟鸣山幽,本该是心旷神怡的所在。铁手张和陈五主动去附近警戒。林镇山拿出干粮和水囊,招呼林溪在溪边一块光滑的大石上坐下。
“溪儿,坐。”
林镇山的声音沉稳,递给她一块硬邦邦的杂粮饼,“昨晚的事,不必有负担。江湖路,步步惊心,处处陷阱。你那一箭,无论时机、力道还是选择震慑而非杀人的目的,都处理得极好。既化解了眼前的危机,又最大程度保全了自己和镖队,避免卷入更深的漩涡。这已是上上之选。”
父亲的再次肯定,如同甘泉,滋润着林溪干涸惊悸的心田。
她咬了口饼子,饼渣粗糙地刮过喉咙,她却浑然不觉,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的疑问:
“爹,您说昨晚追杀那个刀疤脸的是什么人?还有那个刀疤脸,他……到底是谁?”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提到“刀疤脸”时,指尖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
林镇山拿起一块小石子,轻轻抛入溪水中,看着它溅起水花,随即被水流裹挟而去。他的目光变得深远而凝重。
“追杀他的人,看身手和配合,狠辣、迅捷、无声,一击不中立刻远遁,是典型的死士风格。十有八九,是黑水国的‘影卫’。”
林镇山的声音低沉,如同山涧深潭,“黑水影卫,直属皇室,如同皇帝的影子,专司刺探、暗杀、清除异己。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狠角色。”
“影卫?!”林溪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又是黑水国!又是和太子有关!
“至于那个刀疤脸……”林镇山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如果我没看错,他绰号‘鬼面狼’,原名呼延灼。正是黑水国影卫中一个凶名赫赫的头目!心狠手辣,追踪潜伏的本事一流,尤其擅长刑讯逼供和灭门绝户!他脸上那道疤,据说是早年潜入北漠王庭刺杀失败留下的。此人双手沾满血腥,是黑水国萧氏皇族最忠实的恶犬之一!”
鬼面狼!呼延灼!
这个名字,连同林镇山描述的“擅长灭门绝户”几个字,如同最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林溪的心上!
将她最后一丝侥幸砸得粉碎!梦中那个劈向三哥的刀疤脸凶手,与现实重叠!那个带来灭门预兆的恶魔,真实存在!昨夜,就在她窗下!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是他!真的是他!他出现在云泽城,出现在客栈后巷……难道……难道那场灭门惨祸的阴影,已经提前笼罩过来了?!
林镇山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儿瞬间剧变的脸色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眉头紧锁,眼神变得无比锐利:“溪儿?你怎么了?你认识他?”
“我……我……”林溪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噩梦的预言,黑水太子的尸体,鬼面狼的出现……这一切太过诡异,太过惊悚!她该如何向父亲解释?父亲会相信吗?会不会以为她惊吓过度,胡言乱语?
看着女儿眼中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和挣扎,林镇山的心猛地一沉。
他从未见过女儿如此失态!昨夜面对飞贼时的冷静,面对李管事刁难时的愤怒,都远不及此刻她眼中流露出的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这绝不仅仅是看到一场追杀那么简单!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溪边投下浓重的阴影,一股凛冽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溪儿,告诉爹!到底怎么回事?!他是不是……” 林镇山没有说下去,但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已经死死盯住了林溪,仿佛要穿透她的恐惧,看清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鬼面狼的出现,加上女儿这反常的、近乎崩溃的恐惧,让他心中警铃大作,一个最坏的猜想已然成形——难道,清风镖局已经被黑水国的恶犬盯上了?!
林溪在父亲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逼视下,在心头那巨大的恐惧和秘密的撕扯下,几乎要窒息。她该怎么办?
休整完毕,铁手张吆喝着套车。陈五利索地熄灭了用来烧水的简易火堆,收拾好铜壶。
林溪深吸一口气,走到自己的马匹旁。昨夜惊魂和方才的巨大冲击,让她腿上的磨伤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她双手抓住马鞍,左脚认镫,右腿发力,动作虽然还有些僵硬,却异常坚定地翻身上马。她必须离开这里,尽快回家!只有回到青石村,看到娘亲和哥哥们安然无恙,她才能稍稍安心。
“驾!”林镇山一声令下,车队再次启程,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马蹄嘚嘚,车轮辘辘,碾过山路的碎石尘土。
林溪端坐马背,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四周。当车队绕过一道林木格外茂密、山势陡然收束的山梁时,前方官道旁,一条狭窄得几乎被野草淹没、蜿蜒通向深山老林的小岔路口,猛地撞入了她的视线!
岔路口的地面上,散落着几样东西,在正午刺眼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突兀和刺眼!
一个半旧的、打着补丁的粗布小荷包,歪歪扭扭地躺在尘土里,荷包口还系着一根褪色的红绳。
一只小小的、被摩挲得油光发亮、显然被主人珍爱无比的小木陀螺。
还有……半块被踩得稀碎、早已干硬发黄、沾满泥土的杂粮馍馍!
林溪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瞬间凝固!这些东西……绝不可能是成年人随意丢弃的垃圾!
尤其是那个小小的木陀螺!那是乡下孩子最寻常也最珍爱的玩具!散落的位置,就在岔路口中央,像是匆忙挣扎中遗落!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取代了心头的恐惧!她猛地勒住马缰,声音因为急切和一种不祥的预感而变得尖锐:
“爹!等等!看那边!”
林镇山和铁手张、陈五闻声立刻勒马停下,顺着林溪指的方向看去。
林镇山眉头瞬间拧成一个死结!他翻身下马,动作快如闪电,几步就跨到岔路口。他蹲下身,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仔细勘察着地面。
泥土上,几道深深的车辙印异常清晰——那车轮窄小,轮印边缘带着特殊的、仿佛裹了厚布的软边痕迹!
还有……几道细小的、拖拽挣扎的痕迹!痕迹很新!旁边的灌木丛,几根嫩枝被无情地踩断、压折,断口处渗出的汁液尚未完全干涸!
“是人贩子的‘黑轱辘’车!”
铁手张脸色剧变,指着那特殊的车辙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这帮天杀的黑心畜生!专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这种车轱辘窄,轮子裹了厚布和软草,跑起来声音小得跟鬼似的,就是用来拐带妇孺的!”
陈五也快步上前,捡起那个小荷包和木陀螺,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还有小孩的玩意儿……这帮丧尽天良的杂碎!被他们拐走的孩子……”
他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只是狠狠地将手中的木陀螺攥紧,指节发白。
林溪看着地上那清晰的挣扎拖痕,看着散落的孩童物品,听着两位叔叔愤怒的低吼,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怒火如同火山般从心底喷发!
瞬间冲散了之前所有的恐惧和阴霾!云泽城的暗流汹涌,黑水太子的阴影,鬼面狼的威胁……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眼前这真实而残酷的景象——孩童被强行掳走的痕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那些被拐走的孩子,此刻该是何等的恐惧和绝望?他们的父母亲人,又将陷入怎样撕心裂肺的痛苦深渊?!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属于猎户守护弱小、属于武者匡扶正义的热血,在她年轻的胸膛里熊熊燃烧!
“爹!”林溪猛地看向父亲,眼神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滔天的愤怒,“我们不能不管!”
林镇山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正午的阳光下投下一道沉郁的阴影。
他目光如刀,扫过那条幽深阴森、仿佛通往地狱入口的岔路,又看了看女儿眼中那熊熊燃烧、仿佛要焚尽一切罪恶的正义之火。他沉默了片刻。
这沉默中,有对前路未知凶险的权衡,有对镖队安全的考量,但最终,一种更古老、更沉甸甸的东西压倒了所有利弊——那是镖师行侠仗义的本分,是为人父者守护弱小的良知!
他眼中精光爆射,一股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凛然气势勃然而发,瞬间笼罩了整片山林!
“铁手张!”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惊雷炸响!
“在!”铁手张如同标枪般挺直!
“你立刻骑马,以最快速度赶回青石村!召集附近分号所有能动的趟子手,带齐兵刃、绳索、火把,沿这条道给我追上来!沿途留下清风镖局特有的‘三叶草’标记!快!”
“是!”铁手张毫不迟疑,翻身上马,猛抽一鞭,战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卷起一路烟尘!
“陈五!”
“总镖头!”
“你留下!看好镖车和马匹,守住这官道路口!竖起镖旗!等待后续人手!若有任何可疑之人或车马试图通过,给我拦住!必要时,鸣镝示警!”
“明白!总镖头放心!”陈五拔出腰刀,重重顿地,眼神凶狠。
林镇山最后看向林溪,眼中再无半点犹豫,只有如同磐石般的坚定和一种传承般的信任!
他解下腰间那柄古朴却寒气逼人的长剑,塞到林溪手中!又将一个沉甸甸、装着苏云娘准备的应急药品和火折子的皮囊,挂在她肩上!
他的声音沉稳如山,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却又蕴含着父亲对女儿最深沉的嘱托:
“溪儿,跟紧爹!把你这双眼,你这双耳,你这身在山林里练就的本事,都给我用到极致!咱们爷俩,先去会会这帮丧尽天良的杂碎!”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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