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苏清韫便在东暖阁这华丽的囚笼中“静养”。
钱嬷嬷带着几名宫女,伺候得无比周到殷勤,饮食汤药无一不精,言行举止挑不出半分错处,但那无处不在的、谨慎的打量和时刻的“陪伴”,让她如同芒刺在背。
谢珩每日都会来。总是在黄昏时分,披着一身朝堂的风霜或是刻意的疲惫。他不再穿那身扎眼的紫袍,常着墨色或深青常服,气息也收敛了许多。
他每次来,并不会久留。有时只是站在榻边,沉默地看她片刻,问几句伤势如何,可缺什么用度。得到她冷淡疏离的回应后,便不再多言,只嘱咐太医和宫人好生照料,而后离去。
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痛悔,有小心翼翼,但更深处,似乎埋藏着某种正在疯狂滋长的、冰冷的决心。他不再试图触碰她,甚至连目光都克制地避免长久的停留,仿佛怕惊扰了她,又仿佛在压抑着自己内心汹涌的暗流。
苏清韫始终以沉默和疏离应对。她无法原谅,无法释怀,更无法相信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每每看到他,那些血腥的、屈辱的记忆便会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与眼前这个看似深情的权相重叠,让她感到一种撕裂般的痛苦和困惑。
这日黄昏,谢珩来得比平日稍早一些。他进来时,苏清韫正靠在引枕上,望着窗外四四方方的、被宫墙切割的天空出神。夕阳的余晖给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脆弱的金光。
谢珩的脚步顿在门口,目光贪恋地流连在那幅画面上一瞬,才缓缓走近。
“今日感觉如何?”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清韫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谢珩也不在意,自顾自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宫里……还住得惯吗?”他似乎想找些话题,问出口后却又觉得徒劳。这里再好,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囚笼。
苏清韫终于转过脸,看向他,眼神平静无波:“相爷觉得,一个罪奴,谈何惯与不惯?能捡回一条命,已是陛下和相爷天大的恩典了。”
她的话语里带着刺,谢珩的眼底迅速掠过一丝痛楚。他抿了抿唇,低声道:“清韫,我知道你恨我。我亦从未奢求你的原谅。但如今形势复杂,宫中并非安全之地,陛下他……”
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失言,眼神微变,迅速瞥了一眼外间方向。
苏清韫的心猛地一跳。陛下?他果然也察觉了皇帝的心思?他想说什么?
但谢珩立刻收住了话头,转而道:“你只需安心养伤,外面的一切,自有我来应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他的语气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又是这样。苏清韫心底冷笑。永远将她排除在他的计划和争斗之外,永远用他认为对的方式来“保护”她,却从未问过她是否需要。
“相爷的应对,”她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是与虎谋皮,再将我置于这风口浪尖之上吗?”
谢珩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她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只是猜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钱嬷嬷恭敬的声音:“相爷,陛下身边的高公公来了,说是陛下听闻苏姑娘伤势见好,特赐下极品血燕和雪山参,并传口谕,望姑娘早日康复。”
谢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阴鸷。皇帝的动作还真快!赏赐是假,试探和施压是真!
他迅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表情,恢复成那般沉稳莫测的模样,对苏清韫低声道:“你好生歇着,不必理会。”
说完,他转身走出内间。
苏清韫听着外间谢珩与那位高公公虚伪的寒暄和谢恩之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皇帝赏赐……谢珩的紧张……曹无伤的监视……这一切都像一张不断收拢的网,而她,就是网中央那枚诱饵,或者……猎物。
谢珩打发走高公公后,并未再进来,只在门外隔着珠帘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随即转身大步离去。他的背影,带着一种决绝的、仿佛要奔赴某种战场般的凝重。
夜,再次降临。
苏清韫屏退了所有宫人,只说自己需要绝对安静才能安眠。钱嬷嬷迟疑片刻,终究不敢过于逼迫,留下夜用的汤药和一盏昏黄的宫灯,退到了外间。
确认四周无人后,苏清韫艰难地从贴身处,取出了那个用油布紧紧包裹、沾染着她体温和淡淡血腥味的小小卷轴。
赵敬之用命换来的东西。
她借着昏黄的灯光,极其小心地、一层层打开油布。
里面并非她想象中的密信或奏折,而是一张薄如蝉翼、材质特殊的……鞣制过的皮纸?皮纸上用极其细密的针眼,刺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小点!这些点排列组合,构成了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诡异的图案和符号!
这是……什么?
密码?地图?还是某种特殊的记录方式?
苏清韫的心沉了下去。赵敬之临死前未能说完的话,难道就是指这个?这鬼画符般的东西,就是指向皇帝、指证“薛无影”摹写密信的铁证?这要如何看懂?又要如何用它来翻案?
巨大的失望和茫然瞬间淹没了她。她冒着九死一生拿到的东西,竟然如此晦涩难明!
就在她心神激荡之际,窗外极远处,宫墙的某个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短暂、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布谷鸟叫声。
在这寒冷的冬夜,怎么可能有布谷鸟?
苏清韫猛地一怔,心脏骤然收紧!这叫声……这叫声的节奏和音调……分明与她当年及笄礼前,兄长苏清晏调皮,偷偷教她用来互相联络的暗号一模一样!
清晏?!
是清晏的人?!还是……陷阱?
她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手下意识地将皮纸紧紧攥住,目光猛地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尽管那里只有一片冰冷的、紧闭的雕花窗棂和无边的黑暗。
希望与恐惧,如同两只巨手,狠狠拉扯着她刚刚历经生死、脆弱不堪的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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