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青竹村的石板路上已经泛着湿意。
苏惜棠站在院门口,看老吴头把写满红指印的清河请愿书卷进竹筒,竹片边缘被磨得发亮——那是昨夜十村代表轮流按印时,粗糙的指腹反复摩挲留下的痕迹。
苏娘子。石寡妇背着半旧的蓝布包袱挤过来,包袱里装着她家最后半袋米,我家那口破锅今早被我擦得能照见人影,就等您带着好计策回来,煮第一锅干净饭。她袖口沾着灶灰,说话时呵出的白气里还带着玉米饼的焦香。
桃花婶颤巍巍从人群后挤上来,怀里的粗陶碗用红布裹了三层,掀开时露出指甲盖大小的绿霜:这是我蹲在河边守了半宿,拿竹片刮的。她布满皱纹的手轻轻碰了碰绿霜,我孙儿脚上烂了三个月的疮,用这霜敷了两回,结痂了。
小豆子突然从人缝里钻出来,手里攥着块染了泥的碎银:我在村头老槐树下捡到的!他仰起沾着草屑的脸,我爹说,黑船靠岸那晚,县衙的马夫张二瘸子往林子里塞了个布包,里面叮铃当啷响。碎银在晨色里泛着冷光,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苏惜棠摸了摸颈间的玉佩,灵田的灵气顺着指尖往上窜,在掌心凝成细小的药香。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水清令》竹简,竹片上的墨迹在雾气里微微晕开,像片要漫开的药云。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像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惊得整队人都直起了腰。
十村的队伍顺着青竹河往县城走,晨雾里不断有人从岔路汇入——扛着锄头的庄稼汉,挎着竹篮的妇人,攥着拨浪鼓的孩童。
他们举着用红布、葛布、甚至破被单写的二字,脚步踩得青石板咚咚响,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县衙的朱漆大门在晨雾里露出个角时,苏惜棠听见身后传来老吴头的抽气声。
那扇门半开着,两个衙役倚在门墩上啃馒头,见人群涌来,慌忙把馒头塞进口袋,抄起水火棍拦路:哪来的刁民?
县衙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我们是来请策的。苏惜棠往前一步,腰间的玉佩轻轻撞在竹简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举起《水清令》,请王大人看治县良策,救全县百姓于瘟疫。
人群突然静了。
衙役的水火棍悬在半空,馒头渣顺着嘴角往下掉。
门内传来靴底碾过青砖的声响,王县令扶着门框出来,月白官服外罩着玄色大氅,帽翅在风里晃得人眼晕:一村妇,敢议政事?他声音发颤,尾音却提得老高,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苏惜棠抬头看他。
王县令的眼尾泛着青,分明是昨夜没睡好——她知道,昨夜截获的那艘黑水舟里,装着半车带官仓标记的腐粮。我不是医症,是救命。她声如清泉,在空荡的县衙前院荡开,三日前柳河渡腐粮入河,您下令封口;昨夜黑水舟欲污我村,被截获。她顿了顿,若非清毒露护水,此刻青竹河的水早该泛着尸臭了。
老吴头挤上来,手里的粗麻布袋地砸在青石板上。
腐粮的酸臭混着霉味腾地炸开,几个衙役捂住鼻子后退,王县令的脸瞬间白了。这是从黑船底舱扒出来的。老吴头拍了拍布袋,苏娘子说,里头掺了火油——烧不燃,沤不烂,专往河底沉。
无凭无据!王县令拔高声音,可喉结却上下滚动,休要污我清名!
这是凭据。桃花婶挤到前面,粗陶碗举得老高,大人请看,这是河里结的仙露霜她掀开红布,绿霜在晨色里泛着幽光,我孙儿的烂脚疮,用这霜敷好了。她突然跪在地上,额头碰着青石板,若河水无毒,哪来的霜?
若霜是仙露,那毒从何而来?
小豆子突然拽住王县令的官靴:我见过张二瘸子!他仰着小脸,黑船靠岸那晚,他往林子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有银子!他举起手里的碎银,我在老槐树下捡到的,和张二瘸子兜里掉出来的一模一样!
人群炸开了。原来真是县衙的人!王县令和粮帮勾结!的喊声此起彼伏。
王县令的官帽歪了,手死死攥着门框,指节泛白。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苏惜棠怀里的竹简上,突然笑了:你有策?
本县倒要看看,村妇能写出什么......
看这个。关凌飞的声音像块冷铁,从堂外砸进来。
众人回头,见他立在廊下,玄色短打沾着晨露,腰间的猎犬正压低身子,喉咙里滚着威胁的低吼。
他手里的长弓绷得如满月,箭头正对着王县令的咽喉,若苏娘子少根头发,这箭就扎进你心口。
苏惜棠望着王县令煞白的脸,知道火候到了。
她往前一步,竹简上的墨迹在风里散出淡淡药香:大人若不信,可派仵作验腐粮——若含火油,带官仓标记......她加重语气,便是您与粮帮勾结,私放腐粮,图谋害民。
王县令的额头渗出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在官服上晕开深色的痕。
十村百姓在此。苏惜棠的声音里裹着灵田的灵气,清冽得能劈开晨雾,若您今日不答,我们便直赴按察使行辕,递状。
王县令的手突然抖了。
他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望着关凌飞弦上的箭,望着桃花婶碗里的绿霜,突然暴喝:放肆!
来......
大人!堂内突然跑出个小衙役,手里举着张染了朱砂的帖子,按察使大人的行辕急报,说......说今日巳时到县!
王县令的话卡在喉咙里,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瞪着苏惜棠,手指死死抠住门框,指缝里渗出血来。
堂外的猎犬突然发出一声低嚎。
关凌飞的弓弦又紧了几分,箭头在王县令喉结前晃了晃。
苏惜棠看着王县令扭曲的脸,知道这场仗,才刚要见血。
王县令的茶盏地碎在青砖上,飞溅的茶渍在玄色官服上洇出深褐的疤。
他脖颈青筋暴起,指尖几乎要戳到苏惜棠鼻尖:放肆!
来人——话音未落,堂外突然传来的脆响。
关凌飞的箭穿透晨雾时,苏惜棠正盯着王县令发颤的喉结。
那支箭擦着他耳际飞过,地钉进堂前两人合抱的旗杆。
腐朽的木芯被劈成碎雨,最顶端的永安县衙四字木牌砸在王县令脚边,惊得他踉跄后退半步,官靴踩在碎木片上发出细碎的响。
动苏娘子,血洗县衙!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从院外炸起。
苏惜棠转头,看见青竹村的猎户们已卸下猎刀,刀锋在晨雾里泛着冷光;十村的庄稼汉举着锄头、扁担,最前排的老吴头抄着劈柴斧,斧刃上还沾着未擦净的木屑——那是昨夜他们连夜劈柴给染病的孩子煮药时留下的。
石寡妇把蓝布包袱甩在地上,半袋米哗啦啦撒出来,她叉着腰吼:我家就剩这点米了!
若苏娘子有闪失,我拿这米当引子,烧了你县衙的粮仓!
王县令的官帽歪到后脑勺,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进衣领。
他望着如潮涌来的百姓,突然听见城外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第一声炮响时,他的腿开始打颤;第二声炸开时,衙役们手里的水火棍掉了一地;第三声裹着风卷进县衙时,王县令的官靴跟卡在青砖缝里,整个人重重撞在公案上,砚台翻倒,墨汁顺着案沿滴在《水清令》竹简上。
按察使大人到十里亭了!小衙役连滚带爬冲进堂,手里的急报被攥成皱巴巴的纸团,仪仗队的红幡都看得见了!
王县令的脸瞬间从涨红褪成死灰。
他望着苏惜棠怀里的竹简,突然扑向公案要抢,却被关凌飞的猎犬地扑住裤脚。
那畜生獠牙刺破粗布,在他小腿上划开血口,疼得他跌坐在地,官服后襟沾了墨汁,活像只被踩脏的纸鸢。
苏惜棠垂眸看他,灵田的灵气在玉佩里轻轻震颤。
她解开腰间竹简的丝绦,将《水清令》轻轻放在公案上。
墨迹未干的防疫局清淤法粮监制几个字在晨色里泛着墨香,正好压在王县令方才打翻的砚台旁——那摊墨汁正缓缓漫向粮监制监字,像条垂死挣扎的蛇。
大人可毁我人。她的声音比晨雾更凉,却裹着灵田的生机,不可毁此策。指尖掠过竹简边缘,沾了些未干的墨,它救的不只是青竹村的河,是永安全县的粮,是大齐百姓的命。
王县令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他望着苏惜棠转身的背影,突然想起昨夜在黑船底舱闻到的腐粮味——和今日堂外百姓身上的烟火气、药香比起来,那股酸臭像块烂在心里的疮。
县衙外的百姓自动让出条道。
苏惜棠走在最前,关凌飞按刀紧随,猎犬摇着尾巴蹭她的裤脚。
经过门墩时,先前拦路的衙役缩着脖子往墙根躲,被石寡妇用扁担戳了下:狗腿子,记着今日!那衙役捂着火辣辣的肩膀,看着苏惜棠的背影,突然想起半月前她在村头施药,自己母亲的咳疾就是喝了她配的枇杷膏才好的。
出城门时,苏惜棠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脚步微顿。
青石板路上铺着新采的艾草,晨露在叶片上滚成珍珠;路两旁的百姓捧着陶碗,碗里燃着线香,青烟缠成细柱飘向天空;最前排的老妇们跪得笔直,额头几乎要碰到艾草,嘴里念着:福女救县,福女救县。
黑水来,香障开——
稚嫩的童声从街角传来。
苏惜棠转头,见县学的十几个孩童排着队,手里举着用竹片写的童谣,领诵的小豆子把碎银用红绳系在脖子上,跑得太快,额前的碎发都被风吹乱了:苏娘子一策定永安!
关凌飞突然低笑一声,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温柔:昨日还在泥里滚的小崽子,倒会编歌了。苏惜棠摸了摸颈间的玉佩,灵气顺着指尖窜进掌心——灵田里的青莲池在发烫。
她知道,等回了家,得去空间里看看。
月上柳梢时,苏惜棠站在灵田的青莲池边。
《水清令》的竹片在池心燃烧,火舌是淡青色的,舔着防疫局三个小字,将它们化作星芒融进灵泉。
第五片莲芽地绽开,花瓣上的字泛着金光,随即沉入池底,搅得灵泉泛起涟漪。
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水面,池边的泥土突然松动,第六枚莲籽从泥里钻出来,裹着灵雾,像颗裹了玉屑的珍珠。
按察使明日就到。她对着莲池轻声说,灵气在耳边嗡嗡作响,王县令的账,该算清了。
夜风掀起窗纸,吹得烛火摇晃。
关凌飞掀帘进来,手里端着碗热粥:石寡妇送的新米,说要煮给你压惊。他蹲在她脚边,用布巾擦她沾了墨的指尖,今日在县衙,你那眼神......
像什么?
像我第一次进山打猎,看见母狼护崽。关凌飞笑,露出白牙,可我知道,你比母狼聪明。
苏惜棠低头喝了口粥,米香混着灵田的清气漫进喉咙。
窗外传来隐约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又疾驰而去——那是按察使的亲卫,带着密令往行辕赶。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突然想起明日清晨要做的事。
明早,我要带百人去后山。她放下碗,老吴头说,那片荒坡能开二十亩地。
关凌飞替她掖了掖被角:我让猎户们清了蛇虫,你只管带百姓去。
苏惜棠闭上眼睛,灵田的灵气在梦里流转。
她看见明日的晨雾里,青竹村的高台上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女子,身后跟着扛锄头的百姓——有昨日还在讨饭的赤贫户,有给她递绿霜的桃花婶,有攥着碎银的小豆子。
他们的影子被朝阳拉得老长,像片要破土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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